张一冰致青春1感谢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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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县城的汽车站下车,穿过马路,就是县城的唯一主干道:新华路。沿新华路向北步行米,经过香河桥,再往右转,大约米的地方,就是我将要度过3年高中的中学了。

走在新华路上面,我看到了县政府的门牌,白底黑字。我的心开始激动起来,因为我知道县长就在这个院子里办公。对于一个15岁的农村少年来讲,县长这样级别的官,浑身都充满着神秘的气息。

于是,我梦想着有一天我能见到县长,并且县长和我亲切握手,并且县长和我嘘寒问暖,和蔼可亲地问我在县一中的生活和学习,问我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需要政府帮助的。

听村子有点见过世面的老人讲,毛主席在世时,他老人家的床边就支着一口油锅,毛主席饿了,想吃啥就在油锅里炸点啥。我当时想,县长的床边是不是也支着一口油锅。这个我不知道答案,但以一个初中毕业生应有的心智,我百分百地确信:

县长即使有油锅,他的油锅一定没有毛主席的油锅大。

2.

只是3年时间,我都没有见到过县长,也许见过,但我也认不出他,因为那时的县城没有电视台,而我们的学校也没有电视。事实上是,我连我们的许校长也没有见过几次。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就是全校的师生大会上,他对我们新来的说:你们的左脚迈进了我们校门,你们的右脚其实已经跨进了大学。

许校长说到这里,我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的满面红光,和唾星四溅。其实,我的情绪也被他调动起来了,因为事隔这么多年我依然记得,我当时确实不由自主地往我的右脚看了一下。我想想自己的右脚已经跨入大学的校门时,我有点神思恍惚了,并开始意淫起来,当意淫达到高潮时,我真的发现,我的右脚和左脚似乎真的是有点不一样的。

许校长的骄傲是有底气的。这个当地许多乡村孩子梦寐以求的中学,在我还没有跨进它的大门时候,就已经出了几位奥林匹克金奖得主,以及安徽省的高考文理科状元。听许校长说,一个奥林匹克金奖得主被杨振宁收为研究生了。而每一次的全校大会上,许校长总会说到这个故事,而每次讲到这个故事,许校长总不忘补充一句:人家现在和杨振宁经常在美国的天上坐飞机飞来飞去呢。

我那个时候是不敢想,有一天我也会在美国的天上飞着。并且,我第一次在美国上空飞的时候,我是真的想到了许校长,想到我那个从未谋面的师兄,想着我正飞过他曾飞过的天空。

只是天空上,没有师兄飞过的痕迹。

3.

父亲卖了家里的一头肥猪,用换来的钱专门跑到南京给我买了一件涤纶裤子。当时,的确凉的布料已经算是很好的了,涤纶是比的确凉更高级的布料。那个屎黄色的涤纶裤,两条裤管前面是熨得笔直的襟子,或者叫折子,让我刚穿上时,每隔一会就要看看,折子是不是皱了。

父亲真是舍得花血本,因为他还给我买了一件海蓝色的涤丝衬衫,里面配上一件鲜红的背心。涤丝这种布料是半透明的,所以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里面的鲜红背心。父亲看我穿上一身新衣,象米开朗基罗看着用三年时间完成的大卫雕像,心满意足地说:到城里读书,穿的不能给农村人丢脸。

唯一觉得不好的是,父亲给我买的涤丝衬衣实在是太大了点,但父亲说我身体长的快,大上几个尺码可以保证高中三年毕业后还可以穿得下。只是,当我看到我那价格不菲的涤丝衬衣的下摆拖到我的膝盖,并在微风中有节奏地抖动着的时候,我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只是,我那时是没有审美观的,我穿着屎黄色的涤纶裤和海蓝色衬衣和鲜红的背心,开始了我的县城生活。我是很多年后当彩电开始普及开来,我才悲哀地意识到,我那时的打扮就是彩电的三原色啊:

红黄蓝!

4.

我很快发现我的穿着和县城的同学太不一样了。比如,周苹,她的衣服布料肯定不如我的好,但为什么看着就那么舒服,而我穿的那么好的布料,为什么浑身一百个不自在。

而且,我很快也发现,是非常震惊地发现,我的有些女同学居然穿裙子了。我在上高中前是没有看过女生穿裙子的,最多也是在小说的插图或者是连环画里见过。因为在农村,大家的一致观点就是,女生穿裙子是非常不正经的。我知道我们村里的三芹子有一件裙子,但她一直没有勇气穿上。

但现在,每天上课,这么多花花绿绿的裙子就在我面前晃荡着,我的内心里认为我的县城的女同学都是不正经的,并且在日记里写下:今后要和这些女生划清界限,不得拉拉扯扯。

但悲哀的是,我经常会忍不住偷偷瞥上一眼,那样的满足感,和现在看着范冰冰穿着比基尼在眼前走来走去的心情是一样一样的啊,那心中的小鹿,总是不听使唤地横冲直撞。

特别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日,我们学校组织集体劳动,当我正在偷看我们班的罗红同学的那件红裙子时,她大大的眼睛也看到了我。

我立刻低下头来,满脸通红,无比自责地在心里痛骂自己:你这个臭流氓!

5.

我在第一次期中考试获得了班级第二名和年级多人中的第七名后,我就感觉到我们班上有女生开始偷偷看我了。然后,一个叫丽丽的县城女生开始给我小纸条,邀请我到她的家里玩。我犹豫着答应了,一个很主要的原因是,我真的想知道城里人的家都是什么样的。

县城就那么大的地方,我是断然不敢和她肩并肩从校园走到她家的,万一被同学发现了,我的人生就完蛋了。我当时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我们在新华路上保持着到米左右的距离,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她不时回头,看是不是把我落下了。她只要一回头,我的眼光就会看街道边上的槐树,因为我怕我的阴谋被路人识破。

我要让人家知道,虽然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但我们是走向不同的目的地。

6.

县城的家还是不一样的。

比如,她的家的地上是水泥地,并且用紫红色的油漆刷了一番,以至于我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的时候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再比如,她的家里是冲水的厕所,白瓷砖的池子,和我们的农村的茅坑是天上人间。那厕所太干净了,以至于我面对白瓷砖便器半天尿不出来,虽然当时我已经憋了很久。

只是我从厕所出来我见不到丽丽了,但是桌子上的录音机放着《简爱》的经典片段。简爱对罗切斯特说:如果上天赋予我美貌和财富,我也会的,我也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就象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但上帝没有赋予我美貌和财富,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正如我们终将穿过坟墓,站在上帝的脚下。

我一下子愣住了,因为这个片段我那时已经非常熟悉了。我坐在录音机旁的椅子上,象掉了魂一样呆坐着。我转身又走进了厕所,然后在厕所里,我听到客厅传来的,低低的哭泣声。

7.

我一直想把这个故事写下去,但我只要写这些东西,总有人说我现在不务正业了,可他们不知道,我的终极梦想就是在北极的一个小镇子上看书和写小说啊。我非常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虽然我也擅长,但喜欢和擅长是两回事的。就像我现在做的正业,SAT教学和美国大学申请,我自认为很擅长,但早已腻味透顶,所以我认为这个别人眼中的正业才是真正的不务正业。

你们应该知道,这个乡村少年是谁了。所以,关于这个少年的黑与白,我会采取写实的手法,但在涉及到一些人物的时候,特别是涉及到别人的隐私,我不得不采取一些手段来模糊他们。想想我的故事是报告文学和小说的结合体,我就老激动了,你说我会不会开创一个中国文学写作的先河啊。哦,不对,这还是有点象魔幻现实主义,莫言和马尔克斯早已经驾轻就熟的形式了。

开辟一个新领域是激动人心的,所以,我现在很理解我们以前一个同事,整天惦记着要当明星经纪人了。他曾告诉我他先要一年带10个小明星,并且一脸谄媚地告诉我:校长啊,有什么好的我给你留着。

我顿时老泪横流,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很早就知道,你这孩子特懂事,我没有白疼你。

8.

我老早就知道,拿别人开玩笑可能会引起别人的反感,但我骂我自己应该不会得罪别人的。所以,在处理别人的人生经历时候,我必须小心翼翼。因为,一中有个同班同学,叫刘光华,他曾说要写一部小说,并且明确告诉我,在他的小说里,我将是一个反面人物。

他的这一句话曾让我幼小的心灵饱受摧残,我很长时间都提心吊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他能在小说里到底会把我糟蹋成什么样子。

一个作家在开始写作时候,他是不知道他要写什么的,其实他可能就是有那么几个主要人物的形象,就开始动工了。他在写作的过程中,是不知道故事的结局的。我也一样。但我比一些作家更有优势,因为将要出现的人物太多太多太多,以至于我怀疑是否有足够的能力把他们都刻画得栩栩如生。虽然每一个人物血肉丰满,但太多的人物会让人的记忆不堪重负,所以我在犹豫是不是要把有些人糅合起来。

我还不得不重复一句:以上和以下的所有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9.

一中的食堂和教学楼之间隔着一个操场,这个圆形操场的直径应该有米。每天中午11点45分,当最后一堂课下课的铃声响起时,几百个学生从教室呼啸而出,以刘易斯也望尘莫及的速度奔向食堂,每一个人的手上拿着一个打饭用的白瓷缸,以动感的节奏跳跃着。远远看去,很有三军仪仗队带着白手套走正步的赶脚,气势恢宏,场面磅礴。

我们的生物老师吴老师曾经说过,让你们交个作业你们就是懒牛上打谷场屎尿多,拖三拖四的,可你看你们到食堂打饭时又象是打箭一样,你看看你们,你看看你们啊,你们跑过操场时候带起的旋风都能把小草连根拔起了。

但吴老师应该没有看到过更蔚为壮观的。在食堂里,乱哄哄的一堆人象饿死鬼一样拼命地挤向卖饭的窗口,因为你晚了饭菜就凉了,特别是冬天。即使你多花5分钱买一份肉,那估计也是剩下的五花肉了。我那时好希望我的舅舅就是那个满脸油光的卖菜师傅,他的脸上泛出的烤鸭般的光芒常常让我有忍不住啃上一口的冲动。

因为如果我的舅舅是那个卖菜的师傅,我就可以花同样的钱买一份荤菜,但别人的是鸡翅膀,而我的一定是肥肥的鸡大腿。

我们每次挤到前面,总有几个人的盛饭用的瓷缸会挤得变形了,关键是,瓷缸上的瓷,因为变形就会掉在饭菜里。很多人都顾不上把瓷片捡出来,或者就是捡也是捡不干净的,因为米饭的形状和颜色和瓷缸掉下的瓷太特么象了。我相信我在县一中三年吃下的瓷,全部吐出来应该可以再做一个大号的瓷缸了。我这还算好的,最倒霉的是我们的班长,他有一次吃下的瓷片估计太大,以至于第二天大号时候,他的某些部位:流血了!

曾经有人说,你3年没有挤坏10个以上的瓷缸,怎好意思说是一中毕业的。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中的食堂要紧紧挨着厕所啊?我们在操场吃饭时候,可以看见穿着花花绿绿的县城女生,步履优雅地走进女厕所。你说县城的女生就是有素质,不象我们村子里的女生,有时候内急,手上拿着草纸,夹着双腿,表情痛苦地向茅坑一路小跑,一路上还不时发出很不文明的咕咕声,和扑哧声。

当有女生从我们面前经过,我们会同时停下手中的勺子,呆呆目送她们走进厕所,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大家又极不甘心地低下头来继续吃饭,但我知道,每个人的脑子里浮现的是百感交集的生活画面。那个时候,没有百度,可以满足我们对这个世界特别是人类的如饥似渴的好奇心。

多年以后,当我看到一句话的时候,我才明白我们一中的食堂紧挨着厕所的设计是多么体贴入微,是多么闪耀着人性的光辉。那句话就是:

说到底,人的一生,就是上下两头忙!

10.

我非常荣幸地和我们的班长坐一个课桌,就是屁股曾被瓷片割出龇牙啮齿的口子的班长。我们的班长叫陈巨福,而当时我们真的认为他确实巨有福气的,因为他们家在县下面的一个镇子上是杀猪的,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班长的伙食一定比我们的好得多,最少,猪油渣子是吃不完的。

为什么他当上了班长,我们推测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他比我们要大上三四岁,看上去很稳重很成熟。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一定是给班主任行贿的,因为另外一个见过世面的同学费青春曾亲眼看见,班长曾拧着两挂肉去班主任的家里,并且他十分肯定地告诉我们,那两挂肉,是猪身上最好的肉:猪腰子肉。

我们伸长脖子,听费青春讲得绘声绘色,当他讲到猪腰子肉的时候,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直起身子,眼睛里是无限的惆怅,和对现实深深的无力感。

班长的嗓子五音不全,但他每天要喊好几次起立和坐下。可能是猪油渣子吃多了,班长在发“起”这个音的时候,就坐在旁边的我明显可以闻到一阵阵猪肉的味道。只是不知道我们那时为什么起立后不叫老师好,如果这样,当班长发“好”这个爆破音时,我应该就可以大快朵颐了。

直到今天,他们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班长凑的那么近讲话。

11.

说到猪腰子肉,我就想起我高瞻远瞩的父亲了。

父亲只上过小学一年级,而且是虚岁19岁开始上的。但他坚持了一年就退学了,因为每次他们班的学生和别的班的学生打架时,他们班的学生就会很炫耀的告诉对方:你敢跟我们班打架啊?我们班有个大个子!

父亲28岁就当了大队书记,因此我在乡下时一直以农村高干子弟自称。这个大队书记的职位,给父亲一生增加了很多存在感,因为他常常在酒喝高了后和人家吹牛:我跟你讲,我28岁就开始领导0人了。

因为是大队书记,所以他的一生在农村人讲来,还是生活不算太苦的,起码比别人喝的酒多吃的肉多。他常常骄傲地指着我家门前的池塘说:我这一生喝的酒,应该可以装满这个池塘了。

怎么说呢,你们都说喝酒不好,吃鸡屁股致癌,但这两样东西是我父亲一生的挚爱。如果说他一生喝的酒可以装满一个池塘,他一生吃的鸡屁股最少可以装满一个集装箱。但父亲今年80多岁了,每天还是喝上二两白酒,吃着骚哄哄的鸡屁股。

也因为是大队书记,父亲在我上小学时候就开始了对我的人生规划,我现在给学生搞这个美国名校全程规划,这个源头是要追溯到我父亲那的。而且,我的父亲那个时候就知道精神激励了,因为他每次在别人家酒饱饭足后回到家里,就一边剔着牙齿一边对我讲:儿啊,你要考上大学,就可以天天象我这样有吃有喝了。

我咽了下口水,在心里说:你不才是小学一年级毕业也天天有吃有喝吗?但我不敢说出来,这是父亲心头的痛,我要说出来,我保证他会把我扔到粪堆里。实际上,我印象中,我上高中前,最少给他扔过三次粪堆,溅得我满脸的牛粪,和鸡屎。

12.

我说父亲的高瞻远瞩和对我的人生规划,和镇子上的税务所所长老胡有关。镇子上的税务所就老胡一个人,身兼所长、出纳、会计、人事、行政以及税务所办公室主任于一身。

老胡叫胡业广,是一个一脸麻子的和酒糟鼻子的大胖子。他脸上的麻子是有点与众不同的,仔细看看,麻子的排列形成一朵菊花的形状,而每次酒喝高了,那些麻子就变成了红色,而那朵菊花,就自然是盛开的菊花了。

我们的张家镇是每逢阴历二五七十逢集,就是农村的集市贸易啦。逢集的上午,胡业广就会在街上转悠,看农民伯伯的地摊上的货,然后大手一挥:这个交税2块,那个交税3块。胡业广的屁股上挂着一串钥匙,大概有十几把,在阳光照耀下银光闪闪的。

那个时候,似乎只有城里人的屁股上挂几把钥匙的,但胡业广的屁股上挂过十几把钥匙,从数量上看起码也像是上海或是京城来的,我这么想。但我不明白,胡业广不就是税务所的大门和自己家的大门需要用钥匙吗,为什么屁股上要挂那么多钥匙啊?

集市上卖猪肉的很多,至于你今天卖的猪肉到底要交多少税,完全凭胡所长的一张嘴。如此这般,这些卖猪肉的不得不时不时去胡所长家里送点猪肉孝敬一番。而这个,我的父亲是早就知道的,因为他经常去胡业广的家里,并且,曾不无羡慕地告诉我,胡所长的家里的厨房里,挂满了猪肉,而且,大部分是猪腰子肉。

我听到这里,对父亲突然有了深深的怨恨,因为他老是拿我吃不到的猪腰子肉来刺激我。比如,每次从胡业广家回来,他就打着饱嗝我说:你要考上大学,有份有实权的工作,你家的厨房里也会挂满猪腰子肉的,估计比胡业广家的还要多。

我有时想,如果父亲现在在一个公司当老板,他最擅长的一件事情也许就是给员工画饼。

13.

有一天我上初中了,父亲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儿啊,我估计你考大学是考不上的,但是你一定要努力考上高中,一定要高中毕业啊。

我说为什么,其实我是想问我为什么考不上大学,但父亲的回答显然是以为我问为什么要高中毕业。

他说,你高中毕业了,我想办法把你安排在镇政府当个会计,然后我去胡所长家提亲,你就和他的闺女胡大翠结婚。你一旦和胡大翠结婚,你这一辈子就什么也不愁了。

我说我为什么要和胡大翠结婚?

父亲说,因为你和胡大翠结婚了,你就可以天天吃猪肉了,而且,胡业广家的猪肉实在太多了,你们吃不完,就送点给我吃,我和你妈就也可以天天吃到猪腰子肉了。

我只能说,父亲对我的规划充满着浓浓的现实主义色彩,当他提到猪腰子肉的时候,我也似乎觉得和胡大翠结婚没有什么不好,猪腰子肉的巨大诱惑力,早已经让我忘记了胡大翠的大饼脸和魁梧的身材,忘记了当她从你身边大大咧咧经过时候,你总会想起小时候看露天电影,电影里的英雄人物一旦死了,巍峨的群山在屏幕上天旋地转。

后来我上了大学,父亲再也不提胡大翠的事情了。只是有一个暑假我放假回家路过镇子上胡大翠的家,胡大翠正在门口给她的第三个儿子喂奶,老大老二拖着长长的鼻涕在她的身边玩耍。看着胡大翠挺着巨大的乳房给孩子喂奶的专注模样,我的心头一紧:如果我和胡大翠结婚了,这三个儿子还不都得我来养啊。

14.

我和班长白天在一个教室上课,晚上又回到同一个宿舍。

一中的男生宿舍,就是个大通铺,我和班长所在的宿舍大约平米,里面大约有40个上下铺。

宿舍前面本来有两棵树,一棵不是枣树,另一棵还不是枣树。哎呀,我这么写,鲁迅会不会找我打官司啊。因为鲁迅曾写过他家的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当然,曾经我们的语文老师深刻分析过为什么鲁迅不直接写他家的院子里有两棵枣树。

班长有个毛病,就是每天要上好几次大号,我们都认为他是猪肉吃多的缘故。我们有时候在宿舍聊天,过不了一小会,班长就会从练习本上撕下一张纸,然后急匆匆地走出去,留下我们在后面一阵哄堂大笑。

终于,有一天班长忍不住了,他急匆匆走出去又立马折回来,对着我们吼了一声:你们别以为我拿纸去厕所就是拉屎?

大家面面相觑,3秒钟的停顿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只是笑的有点不怀好意。而那时我是多么纯洁无邪,我是断然不知道他们的笑点有多么龌龊的:我当时还非常纳闷,你一个男的,上厕所带纸不是拉屎还能干什么哦。

在第二个学期开始的时候,我们宿舍门前的一棵不是枣树的树就再没有开花了。这棵可怜的树,它死了。有一次在生物课上讲到相关内容时,我问我们的生物老师周大牙为什么同样两棵树,离我们宿舍近的那棵树为什么死了而离的远的却还活着,周老师有点淫荡地笑了,露出被劣质烟卷熏得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大黄牙:

你们几十杆枪他妈的天天往它身上尿尿,就是亚马逊热带森林也被你们浇死了。

15.

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男生宿舍里大概没有几个人了,睡在我对面的巨富班长一咕噜爬起来。我看到他从箱子里掏出个塑料袋,抖落出油光光的花生米和几块卤猪蹄子。接着,我那可爱的班长大人又从箱子里提溜出一瓶白酒,在他斑驳陆离的破瓷缸里倒了一大缸酒后,然后捣捣我,无比亲切地招手示意我下来。

我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花生米子在我眼前眼花缭乱了,同时,也卤猪蹄子的香味让我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那一瞬间,我觉得班长的笑容是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以至于很多年后,当我看到班长憨厚地咧嘴傻笑,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中午的卤猪蹄子。

班长给我的破瓷缸也倒上了酒并把最大的一块猪蹄子放到我跟前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我要被组织重用了。我上小学时候就知道,我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所以我当时就以为,班长也许就是共产主义派来和我接头的。

当我们的小学语文老师某一天很认真告诉我们只要我们认真学习就可以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共产主义一定是个比毛主席还要厉害很多的大官,共产主义床头的油锅估计比我们一中食堂的那口给人煮饭用的锅都要大。不过,经过算术计算,我很明智地认为我肯定是当不了共产主义的接班人的。

你想想啊,光我们班就58人,我们小学5个班级,起码就人了,我们张家集有4所小学,这就1,人了。再继续往下推算,我们县有25个张家集这样的镇子,那就是25乘以1就是25,人了。怎么说,全中国也得好几百万人吧,这还不包括美帝国主义和亚非拉的那些争先恐后要当接班人的。

我那一整天都是很难受的,因为我知道这个竞争实在是太残酷了,共产主义要在几百万中挑一个做接班人,我非常自知之明地认为,无论如何我是选不上的。

16.

直到我上初一的时候才知道,共产主义原来不是一个人,老师说,只要好好学习好好做人,人人都可以做共产主义的接班人的。这个是我的初一英语老师常老师亲自在班上说过的。常老师的话确实给我打了一剂强心针,不过,我后来想啊,我这个英语老师其实是不靠谱的。

首先他原来是我小学四年级的数学老师,我知道现在网上有人调侃说什么你的数学是你的英文老师教的之类的段子,但我的英语真真确确是我的数学老师教的。他家的自留地就在中学的旁边,所以他总是在地里干活到离上课还有10分钟左右的样子,卷起裤管,一瘸一瘸地往教室里跑来,一边跑着一边擤鼻涕,然后用擤鼻涕的手在袖子上擦擦,这已经成为我们中学附近的田地里的一道亮丽熟悉的风景了。

或者,他有时候会打通宵麻将,第二天在黑板上写字时候,当粉笔一不小心掉到地下的时候,他一边迷迷糊糊的捡起来,一边喃喃自语:谁又把骰子打掉地下了?

还有就是他的英语发音怎么听都象是我们家乡话的2.0版,我后来知道这叫口音,但这口音实在是太重了,我甚至怀疑连我的小学一年级毕业的父亲都是可以听懂的。比如,他把people发音成琵琶,他把newwords发音成扭袜子,他把morning发音成摸你,并且在说morning时总不忘用刚刚擤过鼻涕的手在前排的几个学生脸上摸来摸去的。他还教了我们很多带有常氏特色的单词记忆法,比如dialogue,他说就是打爷来哥,就是打他爷爷,他哥哥来了。

说到这里,他总是很期待地问全班:同学们,你们都记住了吧。在我们全班同学响亮的回答记住了后,他总不忘加上一句很学术很高大上的话:你看看,你看看,世界上的语言都是相通的。

我们当时都觉得常老师是很机智的,甚至有点崇拜他,因为在那个乡村中学,他就是唯一的英文王子。其实直到现在,说到英语,我还是很感激常老师的,最少,他让我觉得这个英语和我们的家乡话的差别不是很大嘛。在我开始一门全新的学科时,常老师让我克服了对未知的深深恐惧感。

我是后来高一时候听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录音磁带,我才知道我初中三年学的不叫英语,或者说是叫张家集英语。

常老师干过最不靠谱的事情,是他打麻将最后居然把老婆给输了,卖了块钱当赌本。据说那个买常老师老婆的人带着块钱去常老师家提货的时候,看到常老师家徒四壁的样子,竟动了恻隐之心,多给了常老师块钱。

这个是乡里妇孺皆知的事情,并且成为我们张家集的经典段子。乡下的妇女们骂自己的男人打麻将或是赌牌九,是怎么难听怎么骂的,但骂到最后,总是以这样一句结尾:你妈的你睡床上屙屎你不想好了,你搞到最后就跟那个中学的常老师一样的。你再赌啊,你再赌啊,没钱了你把老娘卖了,说不定还可以卖到一个好点的人家。

17.

但我是被常老师害得最惨的,因为他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和我们说到了共产主义。

他说,共产主义一定会在你们这一代人手里实现的,我们现在已经是社会主义了,按照马克思的理论,离共产主义已经没有多远了,据我估计,大概就是张家集和县城的距离。

这个距离我猜不会很远的,共产主义就是个蚂蚁,估计趴上三五年就可以爬到了。

我们问他,共产主义来了,我们也都接班了,有什么好处呢?

他以一加一绝对等于二的自信告诉我们:那个时候,科学技术极度发达,人人不干活,但人人有饭吃。

我就不理解了,我问常老师,人人不干活,可是这个饭从哪来呢?

常老师以极其鄙视的眼光看着我:我跟你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到共产主义的时候,人人有台空气压缩机,这头把空气送进压缩机的一个管子,管子另一头就是营养物质出来了。告诉你们,空气里是含有大量的蛋白质的,所以这一压缩啊,管子另一头就可以出来数不清的鸡蛋啦。

他用双手比划出一个鸡蛋的模样,我特地注意了下,他比划出的鸡蛋比我家的老母鸡生出的鸡蛋要大两个还不止。

这个时候,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我听到了一片咽口水的咕咕声。想想天天可以吃鸡蛋了,想想我再也不用为分一个鸡蛋和弟弟大打出手了,我的心一下子就像是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了,甚至觉得我深恶痛绝的弟弟也变得可爱起来了。

我回家的路上,想想常老师讲的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似乎听说过空气里是真的有蛋白质的,而蛋白质和鸡蛋不就是差不多的东西吗!

我想想等我长大了不用干活就可以吃鸡蛋了,而我也不用读书了,我觉得我幸福惨了,要比捡煤球当饭吃的美帝国主义的那一帮孩子幸福何止千万倍。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在地里耕作的乡亲们,我顿时觉得他们好可怜,因为他们实在是生不逢时啊,按现在的话就是,同样是人,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我回到家里,很严肃地对我的父亲说,我从此不想读书了。我的父亲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甩手给我一巴掌:你小兔崽子不想吃猪腰子肉啦。

我知道他是说胡大翠,因为父亲一再强调要娶胡大翠的先决条件是我高中毕业。

我攥紧拳头,对着他大吼一声:因为马上共产主义了,我可以把空气当鸡蛋吃了。

我把书包往天上狠狠地甩过去,张开大嘴,对着我父亲的周围啊呜一口:让你再打我,让你再打我啊,我先把你边上的鸡蛋吃了!

但我没有吃到鸡蛋,但我闻到了鸡屁股的骚哄哄的味道。

18.

果不其然,班长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肖老师和我商量过了,我们学校要成了个文学社,肖老师说就叫三月草,让我当社长。但你是知道我的,我努力努力杀杀猪还是可以的,耍笔杆子我就不行了,叫我搞文学社我哪行啊。我想来想去,这个社长我可以当,但必须你当总编辑我才有底气啊。

班长就是班长啊,他才高一就知道文学社是要有社长也要有总编辑的,对组织结构俨然是非常清楚的。

我的亲娘啊,我上高中前当过最大的官就是我们班的第四小组的小组长,但我这马上就是什么总了啊,搁现在这就是火箭式提拔啊,那瞬间的幸福感快赶得上吃油炸花生米的满足了。

我那时也懂得点人情世故了,也知道谦虚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我喝上一口小酒,抓了一小把花生米放到嘴里:班长啊,我当总编辑哪行啊,不行不习惯不行。我摆摆手,一连说了17到23个不行。

班长一下子急了,开始和我摆事实讲道理,列举了一大堆我是这个总编辑最适合人选的理由,包括说到我入学时候写的第一篇作文如何被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肖老师欣赏,说到最后让我感觉到,我当这个总编辑就是时代的选择,是人民的呼声。

我心里非常得意,但我不能一下子表态,我得让班长多劝我一会,这样我就可以再多吃点花生米了,何况,猪蹄子这个正餐还没有开始吃呢。

班长于是开始给我描绘蓝图了,但我都记不清了,因为我当时似乎更专注于吃花生米,但有一句话深深的印在我的心里:等文学社搞大了,会有好多女社员的,我甚至觉得我们班大眼睛美女罗红都是会参加的,然后,你小子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我觉得我不能再推辞下去了,万一搞过分了,班长改变主意不让我当这个总编辑,我这个戏就演砸了,何况,花生米也被我吃得差不多了。我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对班长说:你看我也吃了你这么多花生米了,虽然猪蹄子还没有吃,总编辑我就先试试吧。不过,你是我领导啊。

班长激动地一把把我抱起来: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人好。来来来,我们吃猪蹄子!

我必须得承认,当我贪婪地吃着猪蹄子的时候,我同时也津津有味地想到了罗红,想到了罗红水汪汪的大眼睛。

19.

那个中午,我好像是真的喝醉了,因为我清晰地记得,我开始和班长比赛老虎杠子鸡和虫了。

所谓的老虎杠子鸡和虫,就是两个人同时喊老虎老虎两次,最后一次在老虎杠子鸡和虫中选一个喊,老虎吃鸡,鸡吃虫,虫蛀杠子,杠子再打老虎。凡是输掉的一方就罚喝一口酒。

班长一边用筷子捣着他的箱子(那是我们的餐桌),一边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喊到:杠子杠子老虎!

我也用筷子捣着他的箱子,一边用响彻云霄的嗓音喊到:杠子杠子鸡!

因为老虎吃鸡,所以我输了,所以我罚了一口酒。

班长喊老虎时,因为发音的缘故,他的嘴唇撅得老高的,腮帮子鼓得象青蛙的肚子,并且他的眼睛似乎也是鼓起来的,直勾勾地看着我的嘴型。我不知道什么原因,班长老是喜欢最后喊老虎,于是我就故意喊鸡。

老虎吃了鸡,我知道那是空的,那是虚无的,那是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但灌进我肚子里的酒可是是实实在在的。班长赢得开心,可是他没有想到我输得更开心。

在我们兴致正高的时候,男生宿舍旁边的居民区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老子中午好不容易想睡个午觉,你们这班龟孙子就在那杠子杠子杠个不停,我日他奶奶的,就你那公鸭嗓子还叫的跟猪头疯似的。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骂班长的,因为,我的嗓子是多么清脆和嘹亮啊!

20.

班长的这一生是和肉杠上了的。从我认识他开始,我就觉得他的生活是和肉密不可分的。

高中毕业后,名落孙山的班长就开始跟随父亲学习杀猪了,并且很快就成为他们镇上的一把刀了。据说班长的杀猪技术是一流的,别人杀猪,猪会嚎叫一分钟以上,而班长一刀下去,猪哼上几声就毙命了。所以,同样是猪,死的方式也是不一样的。

大概在猪的世界,能够死在班长的刀下,就像我们人类去瑞士安乐死一样。

我的老班长从中学时代就展示了他过人的精明和商业头脑,因为我陆陆续续地从同学口中得知,班长在镇子上开了家最大的饭店,而这个饭店最大的特色就是班长的绝活:卤猪蹄子。

在班长29岁的那年,他只身闯荡东莞,并且在东莞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徽式酒楼,这个酒楼的特色菜依然是班长的卤猪蹄子,并且店里的客人,有很多美女,大多是在东莞从事无烟工业。

在东莞三年后,我的老班长又杀回老家,在三省交界的老家朱龙镇开了一个特色旅店,为南来北往的货车司机提供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并号称是我们省第一家提供莞式服务的旅店。据说,他们的家小妹提供的服务是按照当时东莞颇为流行的玉皇大帝18招原汁原味引进到班长的小旅店的。

我在5年前左右的某一个春节曾经去过班长家看望老班长,老班长似乎头发白了很多,但腮帮子依然鼓鼓的,并且钱袋子似乎也是鼓鼓的,因为班长抽的是软中华,中午招待我的时候用的是上好的五粮液。

我们在酒酣耳热之际,又玩起了杠子老虎鸡和虫的游戏,只是我再也不想喊鸡了,因为我不想喝酒了。因为几十年下来,班长还是喜欢喊老虎,还是喜欢鼓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的嘴型,仿佛,从我的嘴型里,他可以揣摩到我要喊什么。

为了少喝点五粮液,我只能假装我喝多了。这个时候,班长神秘兮兮地问我要不要去他的旅店去“放松放松”,并且不无得意的告诉我:老同学啊,我那里的小妹都是按照范冰冰和章子怡的标准找来的。

所以我说,班长这一生是和肉杠上了,因为直到现在,他的所有工作都是和卖肉有关的,无论是开饭店,还是他小旅店的玉皇大帝18招。

只是他趴在我的耳朵边的一瞬间,我似乎又闻到了亲切的猪油渣子的味道。那个时候,我正饱受忧郁症的折磨,在闻到猪油渣子的味道的时候,我又看了看一桌子几乎没有动过的猪蹄子和猪腰子肉,我终于忍不住,抱住班长放声大哭起来。

我哭着对班长说,我说班长啊,我多希望时光可以倒流,把这一桌子肉送到20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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