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故事-
电话挂断后，我反思了很久，自己并不是优秀，只是想独当一面，掌握大局而已，从而忽视了他人的想法。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姨父”。”-1-
年2月，我出了场车祸，住院三个月，虽然捡回条命，但是也葬送了学业，那时我正读初三。出院后一个月，学校里组织了模拟考。
成绩出来，班主任对我父母说：“周然只要再加把劲，上普高应该可以。”我忍不住笑了，去年班主任说：“只要周然保持下去，上重点高中肯定没问题。”老师说完，母亲抚了抚站在一旁的我。
我小心翼翼的看向她，而她也看着我，眼神中有心疼，也有失望。
中考结束后，我不负众望地考进重点学校———国家级重点中等职业学校。对于这个结果，父母其实还算是满意的，因为这所学校的副校长是我姨父，而且该学校是市里唯一和世界强的外企有合作，设立冠名班的中专。
中专的学业一点也不紧张，除了专业课以外，语数英的课程老师只是走个过场。我学习能力强，稍微用点心，成绩就在班里名列前茅。一次考试报分结束，我的专业成绩又是全班第一。班主任说：“咱们周然就算进了冠名班后，那也是班里最优秀的。”正当我思索着老师的话是不是有些浮夸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教室。
“周然，你出来一下。”姨父把我叫到走廊上，轻轻地对我说，“今晚我和姨妈都要加班，你自己去饭店吃点。”
说完，往我口袋里塞进一张毛爷爷。
我学的是化工专业，将来就是在化工厂里工作。化工专业是我们学校的主打专业，也只有它和拜耳等世界强外企合作，在学校开设了冠名班。进入冠名班的同学毕业后能直接进入这些外企实习，而在外企工作，代表着更高的工资和更安全的工作环境。化工专业每年都有上千人面临分配，而冠名班只有一个，并且只收20名学生，竞争之激烈，不言而喻。
而我却觉得无所谓，并不是因为有背景，而是我压根不想从事这门行业。学校里开办了职业规划和安全培训，图文并茂地介绍了许多血淋淋的生产事故，有些同学看不得血腥，竟当场吐了。而我，虽然表面很淡定，但某些想法已经在心里酝酿。初三时大难不死，接下去的人生，我想好好珍惜。
我最喜欢吃洋汉堡，拿着姨父给的百元大钞，一放学我就朝麦当劳奔去。半路上正思考菜单时，突然听见一声怒吼，吓得我一激灵。
“站住！别跑！”
马路对面，一个男人发了疯似的往前跑，没跑几步，就被身后两名男子饿虎扑食般扑倒。阳光下，某样东西在地上反着光，仔细一看，竟是一把水果刀。看着两位便衣民警在周围群众敬佩的目光中把犯人压入警车，我竟突然萌生出当警察的想法，而且当时我认为：“把生命服务在公共事业上，可比在工厂里两班倒有意义多了。”
当我倾诉出内心想法后，姨父却说：“我们学校的师资力量可能不足以让你考上警校。其实在外企你根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一盆冷水劈头盖脸，让我十分郁闷。后来长大后我才理解，姨父只是担心外甥一时冲动，从而失去那么好的就业机会。
这件事被告诉了父母，在他们的劝说下，最终我相信了自己的想法是一时冲动。
冠名班的开班仪式上，一名德国人企业领导亲自任命我为冠名班的班长。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当班长，我承认自己比较兴奋。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我更加努力学习，过程中竟也变得不是很抵触这份将要从事的职业了。
-2-
年10月，我被分配到一家德资企业的新工厂内实习，我工作卖力，也很好学，每次夜班的时候，师傅们和同学都在打盹儿，而我会抽空带着工艺流程图去工厂自学一两个小时。
短短两个月，我就已经能独立画出工艺流程图，独立操作所有岗位技能。本来我以为这是给我的带教师傅长脸了，他会高兴，没想到他只是淡淡说了句：“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这话意味深长，我当时入世太浅，并没有完全理解。
汤晓杰是我在厂里认识的一位学长，比我大一届，他的岗位很忙，常常吃不上食堂的热乎饭。我这人热心肠，有空时会去给他搭把手。
眼看一年的实习期还有两个月就要结束了，一天在更衣室，汤晓杰见四下无人，突然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听说他们想把你调去罐区，你不是工业学校的校长外甥吗？快回去想想办法。”
“怎么可能调我走？要调也是调郑军（和我在一个部门实习的同学），他上班就是玩手机，也不主动学习，我可比他的表现好多了。”
我没把晓杰的话放心上，全当是在开玩笑。
年10月，我的实习期结束，在签正式合同那天，生产经理把我叫去谈话。
“周然，我们部门工厂里的人数饱和了，但是公司罐区那边的工厂缺人，你的能力我也知道，只有让你去我才放心。”
虽然经理讲的很好听，但我心知肚明，罐区因为没有生产线，所以工作量很少，是工人们口口相传的“养老部门”，每天的安排就是发货和取样，工作内容单一，且不涉及化工知识。对于像我这样的年轻职工，最重要的就是发展空间，所以去了罐区，无异于断送了前程。而现在这个部门，是生产公司龙头产品的新工厂，值班长以及各管理岗位有很大的空缺，发展空间很广。
要么签正式合同，然后去罐区，要么回学校重新等待分配，当然，再分配到外企的可能已是空中楼阁。可能经理知道把工业学校校长外甥退回学校比较难看，所以他把劳动合同在我面前打开，故意让我看见基本工资那一条横线上填着0。我心中有数：这样的薪酬再加上倒班补贴，已经高于大部分大学应届生了。
当晚，我收到郑军的短信：“真羡慕你啊，被分去罐区。我想去都去不了。”句子后面是一个流泪的表情。
我打电话给汤晓杰诉苦，他告诉我：原来工厂的那些人好多都是生产经理从上一家公司跳槽过来时一起带来的“亲信”，将来所有的岗位都内定好了，你这么激进，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威胁，对经理来说，你也让他感到为难。你别看郑军平时懒散，但他给师傅们端茶送水说好话可没怠慢，他很清楚，不和老师傅们争，只要等他们上位了，那下一个机会就属于他了。
电话挂断后，我反思了很久，自己并不是优秀，只是想独当一面，掌握大局而已，从而忽视了他人的想法。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姨父”。从此，我学会了做人要有“顾虑”以及看别人脸色。
-3-
大部分化工厂都实行两班倒制度，我们单位也不例外。所谓两班倒，就是一天早班、一天夜班，每班12小时然后休息两天。表面听上去休息时间很多，其实不然。
因为上夜班那天的白天需要睡觉，第二天下了夜班后又需要补觉，而白天补了觉晚上就睡不着，导致第四天的正休精神十分萎靡。在化工厂工作的那八年里，我因为个人体质原因和过劳肥，一米八二的身材从70公斤膨胀到90公斤，肝功能指标也常年处于异常状态。不仅身材浮肿、油头满面、酒糟鼻，成为了我的标志，睡觉盗汗、舌苔厚腻（常常咬到舌头）、便秘，也折磨着我。
年，因为各部门工厂已经运行稳定，老外领导们开始陆续撤回德国，职位由中国人接替，从此不仅工资不涨了，连管理制度也变了，即使晚上没有工作时，工人也不能睡觉，每人每半小时要进行一次的厂区巡检，领导们上班时会通过监控录像检查，有些人互相商量，私下实行6小时的轮岗制度，没想到也被管理层点名批评。
我们单位有将近10个工厂部门，我记得在我离职前，几乎每年都有工人因为夜班睡觉被开除。离谱的是，我离职后的一年，听说厂里又出了一项规定，睡觉被抓住后的一个礼拜，只要抓住另一个睡觉的人，那他就是你的“替死鬼”。
虽然公司对工人的管理非常严格，但对白领的管理却异常宽容。
有一次，厂区医务室某护士的老公来公司门口闹事，原因是他发现了关于老婆和单位里某位白领偷情的聊天记录。聊天记录被男人打印成厚厚一叠，洒满工业区各大公司的门口。
此事影响很大，整个工业区都在传。
后来那位护士辞了职，而男当事人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打卡上下班。正是因为这件事，很多员工开始对公司心生厌恶。不久之后，工业区里有一家国企建造了新工厂，巧合的是，我们单位某个部门工厂的操作工就在那时突然集体离职，导致工厂的运行一度陷入瘫痪......德国人知道后，一个电话，就把该工厂的厂长开除了。
我一直跟汤晓杰开玩笑说：你是我的人生导师、命运灯塔。
年11月，汤晓杰突然说要请我吃饭。原来，他和我一样在职本科毕业，最近考上了镇里的事业单位，以后就是朝九晚五，做五休二，终于再也不用两班倒了。
“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不也试试呢？”汤晓杰说。
汤晓杰的成功和鼓励，给了我强大的动力。我开始努力学习和健身。在备考的那段时间，我戒掉了网络和一切娱乐活动，全身心投入学习，即使是上班时，我也会利用工作间隙的每分每秒看书，背资料。同时我还办了健身卡，半年时间，我从90公斤减到75公斤，去医院一查，不仅脂肪肝这毛病没了，肝功能各项指标也都恢复正常。
-4-
年一整年到年8月，我参加了所有符合参加条件的公务员考试和事业单位考试，无一例外，都是笔试过线，面试落榜。
年8月，市里公务员警察招录考试，我笔试过线整整20分，只可惜面试依然落榜。我情绪失控，冲动中手一挥，新买的iphone转眼成了一滩细碎。
难道今后一辈子都要面对化工厂里那些令人眼花的管道、难闻的气味，和那些“变态”的厂纪厂规了吗？
一天夜班，我正在看书，同事们嘲笑我：“年纪轻轻的不要好高骛远，连两班倒的苦都吃不消，还能做什么呢？”
我心如止水，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争吵上。因为昨晚，我收到汤晓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