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于老三想了好几天,一壶散酒都快喝完了,最后决定找乡里讨个说法,准确点说,是找乡长的司机讨个说法。
说起来是小事。
那天,于老三推辆木制的狗头车上街,买完化肥,推着满满一车化肥,刚拐过街口,就听见一阵刺耳的响声,吓得于老三寒毛立正。等他抬起头,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狗头车旁。司机黑着脸,走到跟前,说,你是不是想死,要擦坏了车子赔得起吗。于老三说,我又没擦你的车子,是你车子开得太快,怎么能怪我呢。司机说,你为么事不让一让。于老三说,我推一车化肥低头走路,又没有看见你的车子来,么样让你,再说,我凭么事让你。司机很生气,说,你还有理了,你找死也不能找我啊。于老三也很生气,说,你天天开这快的车,说不定还是哪个找死呢。司机大怒,朝狗头车踢了一脚,于老三把握不住,连人带车倒在地上,两只手掌擦破了皮。司机没等于老三爬起来,钻进车子,一溜烟开跑了。
不到十秒钟,街上就围满了人。
于老三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拔腿要找司机算账。旁边姜家打铁铺的姜打铁拎着八磅锤,说,还找个毬,人家是乡长的司机,找到了又么样。于老三说,管他哪个,伤了人难道说跑就跑的。
于老三请姜打铁帮忙照看化肥,自己撒腿就往乡政府跑。车子还在,司机不见了。于老三看见一间挂着党政办牌子的办公室,走进去,几个人正在聊天,就问乡长的司机在哪。几个人聊得兴趣盎然,哪里听得见他的话。于老三提高嗓门又问,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问话就问话,喊个么事。于老三说,我问了几遍,都没人理我。戴眼镜的年轻人就说,你找乡长的司机搞么事,乡长的司机是你想找就找的。于老三说,我为么事不能找乡长的司机,乡长我也能找。一个年纪稍大的好像看出了点名堂,问,你有么事,跟我说说。于老三说,刚才乡长的司机踢翻了我一车化肥,连人带车一起踢翻了,你们看,我手都磕出血了。说完,举起双手,展示给几个人看。戴眼镜的年轻人说,你凭么事说是乡长司机踢的。于老三指着院子内的黑色小车,说,就是那台小车的司机,我一直跟了进来。
年纪稍大的就说,不会吧,乡长司机是不是跟你有仇,么时候跟你结过梁子,人家不会平白无故踢你的车吧,再说,一个人怎么能踢翻你的车呢,你想想看,就算是手扶拖拉机,也不是说踢翻就踢翻的,况且还有一车的化肥。
于老三说,我是狗头车。
戴眼镜的年轻人不屑地说,我还以为是宝马奔驰呢,难怪一脚就踢翻了的。
于老三很生气,说,你这年轻人怎么这样说话,狗头车又么样,你乡长司机也不能以大欺小啊。
一个脸很黑的干部站起来,指着于老三说,你一个农民,哪来的狠在乡政府发飙,信不信我通知派出所抓你。
于老三说,你不要指着我说话,我是来讲理的,这事好像派出所管不了。
年纪稍大的见气氛不对,给于老三让座,说,你先坐,慢慢说,不要激动。
于老三也不坐,说,要是不跟我说他在哪,我就不走了。
黑脸干部还要说话,被年纪稍大的制止了,扭转头对戴眼镜的年轻人说,小廖,你上楼找找看李师傅在不在。
十几分钟后,小廖回到办公室,说,没看见人。
年纪稍大的就说,医院清理一下伤口,莫要搞感染了,留个电话我,有么事我跟你联系。
于老三说,你这不是敷衍我吗,等我一走,这事就不会有人认账了,今天要是不处理好,我就给晚报打电话。
黑脸干部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晚报是你们家办的,想拿出登报威胁政府是吧,就是你们这些人,成天给报社打电话搞什么曝光,给政府脸上抹黑,社会都叫你们弄不和谐了。
于老三说,我么时候给报社打过电话,再说,你们不肯解决问题,我只能找晚报伸冤了。
黑脸干部又冷笑一声,说,未必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屁事,晚报也会登,再说,情况还没弄清楚,要是登错了,影响了乡里的形象,说不定把你和报社一起告了,就算是乡长的司机真的踢了呢,也不至于搞得这样兴师动众吧。
于老三说,那就试试看。说完要出门,年纪稍大的赶紧拦住他,说,莫急莫急,话还得说清楚。又说,田主任你越说越远,做群众工作不能这样做的。
年纪稍大的自我介绍说,我姓沈,是党政办负责人,这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于老三说,有么事好谈的,你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沈主任说,他们话没说好,你别见怪,你究竟有么要求,尽管说出来,我们沟通沟通。
于老三说,乡长司机踢人了,怎么就跑了呢,我今天只有一个要求,就是那个司机要跟我当面道个歉,其他的事一笔勾销。
沈主任说,你不是刚才也晓得了嘛,找不到人。
于老三说,你这是借口,是官官相卫,乡长司机难道没有手机吗。
沈主任说,我们真的没有他的手机号。
于老三气得满脸通红,想说什么,喉咙里咕噜半天,终于什么都说不出来,吐了一口浓痰,扭头走出办公室。
等沈主任反应过来,追出政府大院时,于老三已经走到了街那边。
于老三借姜打铁的水洗了洗手。姜打铁看了看伤口,建议于老三去乡卫生院包扎一下,要有可能打一针破伤风针。于老三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姜打铁,说多谢了,等会路过村卫生室叫朱医生给弄一下。于老三在姜打铁的打铁铺转了一圈,买了一块铁犁头。于老三要求便宜一点,姜打铁说,那就便宜一块钱,于老三说五块,姜打铁就说,算了,便宜三块,再还价我就亏大了。于老三就默认了,掏了钱,拎了犁头,搁在狗头车上,吱吱呀呀而去。
二
回到家,于老三跟老婆说,炒碗黄豆。老婆问,炒黄豆干吗,于老三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吼了一句,老子要喝酒。老婆看于老三眼睛红红的,像得了火眼,弱弱地问,得火眼了。于老三就不耐烦了,说你不说话就叫气给胀死了。老婆看情况不对,哪敢吱声,赶紧抓黄豆。
趁老婆炒黄豆的功夫,于老三就一个人在脑壳中放电影,那些片段让人很生气,一生气,就抓起手机准备往地下摔,想了想,三百多块呢,舍不得,就抓起墙角的一个酒瓶,恶狠狠地丢出屋外,恰好砸在狗腿上,狗尖叫着,一瘸一拐跑了,惊得群鸡乱舞。于老三顷刻间感到有那么一点点快意,又抓起一个酒瓶,刚要扔,看了看,是一个啤酒瓶。村里小商亭周跛子说过,少一个啤酒瓶就扣钱五毛。于老三就有些心疼,轻轻放下啤酒瓶,进里屋拎出那壶散酒,满满倒了一杯。
提起酒,于老三又生出气愤来。
街上烧酒的吴大炮烧了一辈子的酒,以前做生意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一百斤晚稻蒸四十六斤酒,头酒多少,尾酒多少,都分得清清白白,这几年,稻谷涨得厉害,散酒价格也水涨船高。不涨价怎么行呢,生意还是要做下去,再说,乡下人也只喜欢喝乡下烧的散装谷酒,散酒好啊,纯粮食酿造,不像那些瓶装酒,一个个都说是纯粮酿造,日弄人,都是羼了酒精的。几十块钱一瓶,哪个喝得起哟。乡下散酒好啊,养人,还不打头,又便宜,连那些搬到城里去的人回老家时也要带一两壶回去,说是泡药酒,治风湿之类,就算不治风湿,自己喝也是好的。于老三发现自己想问题爱跑题,一想就想远了,跟自家的牛发癫狂一样,一跑就跑出几里路,撵半天才能撵上。于老三就调整思路,七调整八调整,就调整到吴大炮身上来。于老三就回到吴大炮羼假的事情上来。不是说散酒涨价吗,吴大炮就往头酒里羼点尾酒,酒的级别变了,价还是头酒的价。当然于老三也不是经常买他的头酒,只有在过年过节时买上一壶,平时都喝尾酒,两块五,虽说跟十块一斤的头酒没法比,度数也低不少,但毕竟还是酒。关键是吴大炮往尾酒里羼水,本来就淡,羼上水,更加寡淡,喝起来跟喝凉水差不了多少。有一回,于老三买酒时,先拿酒吊舀了半吊子,尝了一大口,就说,你这酒没酒味,吴大炮的老婆就夸张地说,吓死人,你这尝一口都快半斤了,都照你这样尝,我还不亏死。于老三说,幸亏我尝了一口,要买回去一壶凉水,回头我再找你,你是不得承认的。于老三又说,不承认我也不怕,我到工商所告你去。两个人就争了起来。吴大炮听到争吵,挺着红红的酒糟鼻过来看究竟。吴大炮就批评老婆,说你对顾客这个态度还做个鸡儿的生意,顾客就是上帝,你要是把上帝也得罪了,回头你只能吃酒糟了。又跟于老三赔不是,说莫跟妇女一般见识,没读过书的,素质老是提不高。吴大炮解释说,这段时间日妈真是出了鬼,几甑酒都没蒸好,我怀疑是谷不好。吴大炮指天发誓,酒是差了点,但我绝对不会羼假,搞了几十年,我这生意还要做下去的。说完,吴大炮拿酒吊从头酒的缸里舀了一吊酒,灌进于老三的酒壶里,说,我送一斤头酒你,羼着喝。于老三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于老三平日里大多只喝散装白酒,十斤一壶的散酒可以对付半个月。啤酒不是不爱,太贵,一顿总归要喝掉两瓶吧,喝一顿就得三块钱,照这样喝,一年还不得两千块钱喝酒。于是,于老三只是在天太热时偶尔买上几瓶啤酒解解暑。于老三也想经常喝点啤酒的,两个小伢上学的费用让他只能偶尔为之。不说啤酒,就是喝两块五一斤的散酒,老婆也不大乐意,说天天灌猫尿有个屁用,灌一年就灌掉了两个小伢大半个月的伙食费。两个伢都在上大学,学校不是好学校,高职高专。伢考上大学时,于老三叹气,说人家的伢都上的好学校,自家的破窑怎么就专出破瓦。伢不服气,说,如今上神马大学都是浮云,北大清华出来的还上街杀猪卖肉呢,不都是打工的命。于老三也懒得回应,就喝酒出气。
于老三一般都是炒黄豆下酒。炒黄豆真是个好东西,夹几粒丢进嘴里,嚼几口,满嘴喷香,吃得热热闹闹,喝得红红火火,喝完吃完放几声屁,舒服。抽一口烟,嚼几粒豆,喝一口酒,日子就有了生气。那个时候于老三就想,大概这就是小康了。种田人能有什么娱乐呢,种田,喝酒,困老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个回合下来,就听得见棺材板的响声了。于老三这么想着,就觉得人活一辈子,真狗日的没意思。
老婆将一碗还在冒着油泡的炒黄豆端上桌,看到于老三的手上有伤,就问。于老三本来计划趁喝酒的工夫跟老婆好好说说这事的,甚至连最恶毒的咒骂都准备好了,要是不喝几口酒,趁着酒劲说这事,怕出不来效果。老婆这一问,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反而说不好了,于老三就有点不高兴了,吼了老婆一句,说你管这些闲事做什么。说完,感觉胸口憋闷,恶狠狠吞下一大口酒,这才扎扎实实打了一个响嗝。于老三连吞两杯酒,一口炒黄豆还没完全咽下,就有点困了,饭也不吃,要往床上爬。老婆说,吃口饭压压,洗个澡再睡。于老三口齿不清说,还洗个卵。等老婆打好水过来,于老三已经乱七八糟睡了过去。
三
第二天一大早,于老三还冇起床,就听见肚子里在唱戏,想喊老婆起来煮粥。看了看,老婆睡得正香。于老三就想,睡觉的女人真好看,就在老婆的脸上轻轻摸了一把。于老三坐在床上,看着睡梦中的老婆发呆。老婆是好老婆,嫁过来快二十年,哪一天不都是做牛做马的,要说当年,老婆才十九岁,人也长得阔气,要脸盘有脸盘,要身材有身材,日子一晃,人就老了,头发也枯了,胸也塌了,脸是黑的,手是裂的,身子是斜的。于老三的心里一下子柔软起来,轻手轻脚起床,点火煮粥。
粥是硬粥。种田人不吃稀粥,稀粥不经饿,撒两泡尿放个屁就没了。城里人叫喝粥,清汤寡水的,喝下去半天都不饿,说是养胃。乡里那些坐办公室的估计也是叫喝粥的。于老三为自己这种联想感到无比自豪。于老三心里说,我们种田人不叫喝粥,叫吃粥,粥可以在蓝边碗里堆起来,用竹筷一捣,能发出声响,这样的粥干下三五碗,能管两三个钟头肚子不是很饿。吃完粥,打几个粥隔,再坐下抽两支烟,下田下地,劲头十足。于老三对自己有点佩服了,怎么就那么会想问题呢,素质一下子就提高了。刚刚对自己佩服了一阵,就想起昨天的事情,于是又不快活了。他想不通的是,乡里办公室的几个人为么事要包庇乡长的司机,明明车子还停在院子内,却都说冇看到,更气人的是居然都说不晓得司机的电话,怎么可能呢,办公室不就是跟乡长拎包拿茶杯的吗,不至于连乡长司机的手机号都不记得吧。其实,于老三并不是想惹什么事,只是觉得司机的做法不对,踢翻了狗头车不要紧,就算是自己受了点伤也没什么大了不起的,种田人哪一天不是磕磕碰碰的,你跟人家陪个礼不就行了。好,你不赔礼,你开车跑,我撵过去了,没找到人,可能是乡长找你有事,我等你,三人当着六面,说说理,也行的,但你就是躲着不见,还跟办公室的人一起日弄我。于老三越想越气,只顾着往灶塘里塞柴火,差点将一锅粥烧糊。
就着昨天吃剩的炒黄豆,于老三胡乱吃了三碗粥,想起姜打铁说的话,就跟老婆打声招呼,骑上自行车往村卫生室而去。朱医生很热情,操着半生不熟的城里话跟于老三打招呼。于老三不大喜欢朱医生说话的腔调。前年,县卫生局将全县乡村医生组织起来培训了半几个月,回到村里,朱医生说话的腔调就变了不少,时不时夹两句城里话,要不高兴了就飙出一句巴马的。人是不错,打针拿药照墙上贴的价格来,医院那些医生,一个个心里黢黑,看个头疼脑热不花个几百块是搞不下地的,简直拿病人当牛剁。朱医生说开卫生室主要是为村民服务,乡里乡亲的,能做点事就做点事。因此,朱医生的卫生室内就挂满了锦旗,不过,也有人说这些锦旗大多都是朱医生自己在城里做的。哪个做的并不关村里人的事。朱医生拿药棉清理了于老三的伤口,问了大致的情况,于老三就将头天发生的事从头至尾复述了一遍,每讲到气人的关节,朱医生就骂一句狗日的,其间夹杂一句个巴马的。等于老三讲完,朱医生已经骂了五个狗日的和三个巴马的,伤口也就包扎好了。朱医生递给于老三一支软管的药水,说,不会破伤风,注意不要感染,过两天自己搽药,每天早晚一次。朱医生收了于老三七块钱,临走给出建议,说你那事就算了,听说乡长的司机原先是打牛的,跟乡里那些牛打鬼混的,还听说在县城也有一帮玩的,都是黑社会,要搞,只有吃亏的。于老三说,我也没别的想法,只是心里头一口气憋得不舒服。朱医生极诚恳地说,吃亏是福,事情要闹大了,都不好,退一步海阔天空。于老三说我走了的哈。
从卫生室出来,于老三别腿上车,往街上骑。他想称半斤卤猪脸下酒。还没到街口,就迎面碰到一辆黑色的小车,于老三彷佛一看,开车的有点像乡长的司机,于老三就又来气了,正准备拦住小车,司机一踩油门,小车日的就开远了,等他回过神来,鬼毛都看不见了。站了半天,于老三想了想,回头再说,于是决定先称上一斤卤猪脸,而且连价也不还。
回湾子的路上,于老三想起了什么,又拐到卫生室,让朱医生给填张病历。朱医生说,村卫生室哪有这些东西。于老三就央求朱医生帮帮忙,朱医生就答应了,说我到街上办事时,去乡卫生院买一本。于老三就问多少钱,朱医生说大概是五角,于老三就掏出五角钱,说我明天上午就来拿。朱医生说算了,就五角钱的事。
七弯八拐,一上午的时光就混过去了。回到家,那只看家狗有气无力地趴在一棵臭椿树下,好像对昨天挨的一酒瓶记仇似的,见主人回来,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于老三飞起一脚,将毫无防备的狗踢得嗷嗷直叫,又一瘸一拐跑开了。进了厨房,锅冷灶熄,盘天碗地,早上没吃完的粥还在锅里,许多肥头大耳的苍蝇正忙着享受美食。于老三正要收拾,老婆扛着锄头就回了。老婆说,等我喝口水,休息一下就来收拾。老婆见于老三的脸色不大好,就问,是不是跟哪个怄气了。于老三见老婆问,就说没事,上午去朱医生那里拿了点药。老婆就说噢,抱起案板上的陶茶壶,咕咚咕咚猛喝一气。
老婆将卤猪脸简单回锅,问于老三喝酒不,于老三说喝,你也喝几口。两人就着卤猪脸默默喝酒。喝到一半,于老三终是忍不住了,就一点一点将昨天的事跟老婆说了,老婆就说狗日的欺人上头,于老三说就是,说狗日的不叫个态度,伤人了好歹陪个不是总归可以吧,人不见人,尸不见尸。老婆跟着骂了一通后,就说以后注意点,小心使得万年船。于老三说,我非要那狗日的给我赔礼道歉不可。老婆说,你连人都见不到,么样给你赔礼,就是见了人,人家未必肯给你赔礼。于老三就说,我天天去乡政府等,我不信等不到,实在不行我直接找乡长,乡长该不会不管这事吧,人家是当领导的,下面人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在道理上是亏的,再说了,有理走遍天下,街上姜打铁亲眼看见的,他可以作证。老婆说,朱医生不是说那个司机跟一群牛打鬼混在一起吗,人家姜打铁也未必敢出面作证,人家还想在街上做生意混口饭吃呢。于老三说,我又不是想敲人家多少多少钱,我只是想把面子掰回来。老婆还想劝,于老三就瞪了眼,像要杀人似的,老婆赶紧起身添饭去了。
四
田里地里的农活搞完,于老三决定去找乡长的司机。
在路过姜打铁的铁铺时,姜打铁正跟徒弟一起叮叮当当将块锄头坯子敲打得火星四溅,于老三特意停了一下,给姜打铁敬了一支烟。姜打铁见于老三自行车后座上吊着个酒壶,就问,打酒来啦。于老三说是,说想先找乡长的司机,上回的事还是要找他,要说得好,大家一个哈哈两个笑,回头就去吴大炮那里灌壶散酒。姜打铁说你这人真是一根筋,莫说你,就是乡里的干部,很少有人敢跟那个司机究筋的,你是不晓得情况。于老三说,我也听说过,有狠又么样,总不敢动刀戳了我吧,再么样说还是乡长的司机,还是吃公家饭的人,我就不信这理没地方说了。姜打铁摇摇头,说我也只能劝你这么多,点到为止。于老三又敬了一支烟。
进到乡政府大院,车在,人也在,司机正在跟办公室的那几个人日喝谈天。于老三就直接朝司机走了过去,直接说了,说你这个师傅记不记得几天前踢了我的狗头车一脚,我当时就倒了下去,受了点伤,后来找你没找到。司机好像不记得那件事了,说,有这事吗。旁边那个黑脸干部也说,没听说过咧。于老三说,我那天来找这个司机,你正好在办公室,要是我没记错,你姓田。黑脸田干部说,没错,我是姓田,但是我这办公室每天至少有上百人来过,大量的时间都在协调问题,我哪里记得你哪月哪天来找过我。于老三说,我不是找你,我是找这个开车的。黑脸田干部说,什么这个开车的,这是范师傅。于老三说,那天这个范师傅在街上拐角的地方差点撞了我,我就跟他说理,他就踢翻了我的狗头车,我就摔在地上,你看,手上的伤还冇全好,后来,我找到你们办公室,车在,人不见了。范师傅说,看你说得跟真的一样,我怎么一点印象都冇得,把人搞伤了算是大事,我应该记得很深的。于老三耐着性子说,你这是贵人多忘事,你把我连人带车踢翻了,我还受了伤,不会不记得吧。范师傅说,莫说是搞伤了人,就是在路上搞伤了一只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于老三说你范师傅这样打比方不大好吧,哪有这样打比方的呢。范师傅说,你非要说我某一天踢翻了你,我看这样,你去找个证人过来,如果确有其事,你要我么样就么样。旁边的黑脸田干部和戴眼镜的小廖说对对对。于老三说,那好,我去找人作证。
于老三骑上车,往姜打铁的铁铺飞奔。到了铁铺,姜打铁不在,问徒弟,徒弟说,我师父刚才骑摩托走了,才两分钟。于老三看见铁铺里停着一辆摩托车,就说,这不是你师父的摩托吗。徒弟说,我师傅的车坏了,说是推去修的,临时搞不赢,就借了别人的摩托,说是有个亲戚家有点事。于老三急得满头大汗,说把你师傅的手机号告诉我,我给他打手机。徒弟回忆半天,才报出一串数字。于老三急急忙忙打过去,语音提示说对方已经关机。于老三问徒弟是不是报错了,徒弟说不会错的,估计是手机没电了,说师傅的手机待机时间太短。于老三好像被人拍了一砖头,脑子里嗡嗡直响。
于老三只好返回乡政府。范师傅问,证人呢。于老三说人不在。范师傅说,我说吧,根本没谱的事,你是不是记错人了,或者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于老三说,我怎么会记错人呢,我要是记错了,我手上的伤不会记错吧,照你的说法,我是吃饱了找事做。范师傅说,那是你自己说的哈,你说我踢了你,又找不出证人来,你手上的伤也可能是别的事情搞成那样的,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我踢了你呢。于老三说你这个范师傅怎么这样,自己做的事怎么不承认,我为么事不找别人单单找你呢。黑脸田干部就说,你也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了,我们乡政府的人还是有素质的,要真做了对不起人的事,肯定会改正的,何况没有,我看就这样吧,田里的农活忙,你赶紧回去忙你的事去,我们这里事也多。于老三哪里肯依,说你们怎么都一个鼻孔出气,我又不是要范师傅赔我什么损失,我只要他承认有这事。范师傅说你这人好过瘾,还搞真的来了,再扯下去,我告你诬陷罪,叫派出所把你搞去关几天。于老三一听,也火了,大声说,你以为是那些年,说关人就关人,有本事你叫派出所来捉我,你做出的缺德事不敢认账,你以为你是哪个,不就是一个司机吗,有什么了不起。一直没吭声的沈主任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你们都冷静冷静,大机关的吵吵闹闹影响不好,这样也不利于和谐,我看还是要冷静分析,双方好好谈一谈,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只有找到了症结,就会找到解决的办法。于老三说,我都说了好几遍了,我只要范师傅当面承认那天不该踢我的,我立马就走。
沈主任毕竟是搞综合协调的老手。沈主任说,这样,我们三个人坐下来谈。说完,挥挥手,让其他闲杂人员避一避。
沈主任问于老三,范师傅真踢了吗。于老三说千真万确。
沈主任又问范师傅,你踢过老于没有。范师傅摇头,说根本没那回事。
沈主任老谋深算地说,你们两人的话,我都信,不过,这事要今天当面搞清楚,恐怕有点难,我出个主意你们看行不行,回头我分别找你们详细了解情况,然后大家再坐到一起谈。
范师傅立马答应,说我听沈主任的。
于老三犹豫了几秒钟,说行,我等着听沈主任的准信了。说完,就出去了。
沈主任追出来,掏出一支烟,递给于老三,拍拍他的肩膀,关切地问,现在田里地里的农活忙吧。
于老三接过烟,夹在耳朵上,说,也忙得差不多了。
沈主任就说,不要七想八想的,安心把生产搞好,现在粮食价格又好,今年国家的粮食补贴又加了,农村嘛,抓点收入是最现实的,我们乡里有几个人,好吃懒做不说,不成天不务正业,就想通过上访发家致富,今天找乡里,明天找县里,有时还往省里跑,搞得政府很伤脑筋。当然,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通过跟你的两次接触,我就看出来你是个勤扒苦做的老实人,不容易。说完,沈主任又询问了一些诸如小伢的话题。
沈主任是个好人。从吴大炮那里灌完酒,骑车奔走在弯弯曲曲的乡村水泥路上,于老三一路都在想。
五
于老三等了几天,见没有动静,便骑车去找沈主任。沈主任说正在调查。又等了好几天,还说在调查,于老三就坐不住了,说,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不至于调查这么长时间吧,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沈主任就说,我问了街口的很多居民,都说不记得有那回事了。于老三说,打铁铺的姜打铁最清楚,沈主任说,我也找姜打铁取证的,姜打铁说不记得了。于老三就很生气,就去找姜打铁。
姜打铁见于老三脸色像块锈铁,就发了支烟。于老三就说,人家找你作证,你就照直说,怎么说不记得呢,那天你也亲眼看见了,我还在你的打铁铺洗过手,还买了你一块犁头。姜打铁说,你这鬼事莫要扯上我,我打我的铁。于老三说,那事就你看得最清楚,在你打铁铺门口发生的事。姜打铁说,在我门口发生的事太多了,日经打架的事天天都有,这些都跟我无关。于老三说你这人太不直爽,乡里干部找你调查,你只说你那天看到什么就行。姜打铁说,对不起,作证的事你问别人,我说不清楚。
于老三就呆了。
于老三呆了一阵,就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了,转身又去找沈主任。哪里还见得到沈主任的人影。那个戴眼镜的小廖说,沈主任下村去了。于老三就明白沈主任在躲他,给小廖丢下一句话,说我不找沈主任了,我要叫沈主任找我。
于老三就揣上那本病历,直接去县城。
于老三还没靠近县政府大门,就被保安拦住了,问找哪个。于老三说找县长。保安差点笑出声来,说你凭么事找县长。于老三说反映情况,就把这一个月的事情简述了一遍,还掏出病例要给保安看。保安说不用看了,说县长是你随便找的,莫说县长,就是副县长也不是你说找就找的,你晓得县长有多忙吗,天天开会都开不过来,真是日理万机,我天天在这里,想看一眼县长都不容易。于老三说,我不找县长找哪个,我的冤屈总归有人管吧。保安说,你这属于上访,县长哪里管得了上访这点小事呢,要是天天接待你们上访的,那还不把县长给累死了。于老三心想,人家也说得有道理,就问找哪个管这事。保安建议于老三去找信访办,说信访办是专门接待你们这些上访人员的。于老三按保安的指点,在离县政府很远的一条街边找到一间挂着信访办招牌的平房。
于老三走进信访办,接待大厅坐满了人,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坐在一张破桌子后面,正在跟一个拄着拐杖的人说话。于老三就凑了过去,说我要反映问题。中年人抬起头,和颜悦色地说,请你排队。于老三回头看看,就坐到靠近大门的椅子上排队。等快轮到他时,中年人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挥挥手说,下班了,大家有事下午两点半再来。于老三说,我只说几分钟。中年人就笑着说,革命还是要吃饭睡觉的,请你们克服一下,下午上班时间再来吧。于老三也不好再说什么,揣好病历,出门闲逛。
街上人多。于老三不是经常进城,没事进城来搞个屌,走在街上,人来人往,都很忙的样子。于老三想不通,上班的就上班,做生意的就走生意,这多人都像在赶路,也不晓得忙什么在,而且每次进城,看到的都这这个样子。于老三不大喜欢城里,问个路,人家爱理不理的,随便一指,也不说清楚,不像农村,要是遇上陌生人问路,总要跟人家说得清清楚楚,有时干脆带个路。城里人脾气也不好,说话嗓门大,像在吵架。还有一回,于老三亲眼看见几个城管将一个卖菜的按在地上捶,一板车青幽幽的青菜给踩得稀巴烂,于老三在一边气得胸口疼。于老三当时就想,难道在街上卖点菜就算犯法不成,乡下街上卖菜的都是随便摆摊,卖塑料盆的甚至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塑料盆摆到了街中央,也没见人说什么。就说搭个班车吧,原先一直都是五块,几年下来涨了一倍。还有一回,医院看病,医院门口,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看稀奇,自己也想看稀奇,看了看,原来是走江湖的在表演气功。等他和老婆看完表演,去医院看病,要交费时,摸摸口袋,几百块钱早就改了姓。病没看成,要不是碰到一个亲戚,连回家的路费都是问题。因此,于老三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进城的。
于老三感觉肚子在唱空城计,就在一家小摊子买了碗炒粉。于老三听说现在城里很多小摊用的是地沟油,就闻了闻,也没闻出个名堂来,就呼啦啦吃完了那碗炒粉。吃完炒粉,有点口干,就买了瓶矿泉水。喝完矿泉水,想扔掉瓶子,看不远处有个城管在盯着他看,就没敢扔,想想瓶子还能卖一角钱,就揣在裤子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还早着呢,一个人满街逛。逛到一个地摊前,看一张纸盒上写着摊主做生意亏得撞火车了,就停住,看中一件女人穿的花衬衫,比划一下,感觉老婆可以穿,十五块,也不贵,就买下了。于老三大致回忆了一下,好像不记得什么时候给老婆买过衣服了,心里就生出惭愧来,就有点感慨万千,觉得欠老婆许多情分。于老三还想给老婆再买点什么,挑了半天,也没合适的。有个胸罩倒是不错,想买,有点不好意思,就放弃了。
于老三百无聊赖,就到处瞎逛。前面围了一大圈人,想想以前的教训,下意识摸摸口袋,还好,钱还在,就躲开了,心里隐隐作痛。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往信访办走过去。哪想到大门紧闭,门边贴了张白纸,说是下午学习。于老三懵了。心说,这趟白来了。
于老三不甘心,又转回县政府。保安已经换班,四五十岁的样子,脸盘很黑,一看就是农村出来的。中年保安对人很热情,跟于老三扯七扯八,就是不同意于老三去找县长,说是有规定。磨了半天,中年保安给于老三出了个点子,说你回去写封信给县长,将自己的情况说清楚,就算县长看不到,政府办公室总会看到的,到时候转到乡里,你这事就有眉目了。于老三一想,也对,就给中年保安发了支烟,欢天喜地到车站搭车。
六
正好两个伢放暑假回了。于老三便把上访的事跟伢说了,老大要找乡长司机打架,说自己有个高中同学在打牛,厉害得很,就是拿啤酒瓶磕头顶,也没事。于老三说,搞不得的,我们还是走明道。老二表示赞同,说,哥你太冲动,冲动是魔鬼,如今是文明社会,不能行蛮。老二自告奋勇写上访信。于老三说一句,老二就写一句,写完,又整理了一份,给于老三看,于老三说,赔医药费的事就不写了,也没花几个钱,只要那个司机当面给我赔礼就行。老大说,精神损失费要给的。老二就问写多少,老大想了想,说这东西没有谱的,写五万吧。于老三一听,说,这么多,那不是吃黑擂肥吗。老大说,人家总还要还价的,不能说你写多少人家就给多少。于老三说还是算了,总觉得不好,我只要面子过得去就行。老大有点不高兴,说,脑壳叫门板给夹了。于老三说你狗日的搞邪了。老二就笑,说算了算了。
老二骑车到街上的打印店将材料打印了十几份,随手到邮政支局分别给县政府办和信访办各寄了一份,余下的拿回家备用。
上访信寄出去后,于老三心里很晴朗,称了几斤肉,说是给两个儿子加餐。
等了快一个星期,还是没消息,就亲自到邮局打听。邮递员说没有信来。老二说,哪有那块,县里收到信还要送领导签字的,七个弯八个转下来,少说也得十天半月。
又等了几天,就有人打电话来了,说是请于老三去趟乡政府党政办。于老三心想肯定是上访信到了乡里,赶紧去了。
到了办公室,沈主任在,还有两三个没见过的人。沈主任冲于老三点点头,说,这个是乡政府分管信访稳定工作的雷乡长,请雷乡长跟你说。雷乡长拧开茶杯盖,喝了口茶,就问,你就是于老三。于老三说我就是。雷乡长又问,说那封上访信是你写的。于老三说是我写的。雷乡长脸色就变了,说你胡搞,你怎么给县里写信呢,有什么鸡巴大不了的事乡里就可以解决,非要给县里写信,是不是成心给乡政府脸上抹黑。于老三说,我怎么就胡搞了,我不是找过几次乡里吗,沈主任也在场的,你乡里不跟我解决,我不找县里找哪里。雷乡长又说,你写的材料是不是真的,我还有些怀疑,就算是真的,有什么实际意义呢,要是全乡农民都跟你一样,屁大的事都往县里写信,那还不乱套了。于老三正要发火,沈主任按住他,说,慢慢说。于老三就说,这事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是大事,你说说看,要是你推辆狗头车,被人踢翻了,受伤了,你会么样想。雷乡长说,就算你有道理,但证据呢,没有证据就说人家踢你了,这叫诬告。于老三说,好,说我诬告,我也不跟你说了,我还是直接去找县里。沈主任拦住他,说,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就是到省里,还是要回到乡里解决。于老三说,我还真想过,要是县里解决不了,我就到省里上访去,我就不信找不到地方说理。沈主任说,老于你莫激动,你有什么想法,跟雷乡长交流交流。于老三说,我材料上写得清楚不过了。雷乡长说,你黑死人哟,就算是踢了你一脚,也不至于狮子大开口吧。于老三说,钱不钱的,不重要,我主要是讨个说法。雷乡长差点没笑出声来,说你还真成秋菊了。于老三说我不认得秋菊。
沈主任就给雷乡长递了个眼色。雷乡长说,这样吧,你等一下,我跟综治办主任商量么样解决。几个人在外面嘀咕半天后,又一起进来。雷乡长说,这样处理你看行不行,当面赔礼道歉就免了,乡里给你两百块钱,作为你误工的补贴,你以后就不要再闹了。综治办主任赶紧掏了两百块钱递过来。于老三一声冷笑,你们好大方,给这么多钱。说完,将钱扔在地上,边走边说,钱我一分不要,我就要姓范的当面给我道歉。
于老三回到家,从床头柜你拿了五百块钱,转身就往街上跑。老婆还没来得及问话,人就跑远了。
到了县信访办,刚一报名字,信访办的人就很惊讶,说我们不是让乡里给妥善处理吗,你怎么又来了。于老三就说了前因后果,信访办的人把手上的一摞材料往桌子上猛拍,把于老三吓了一跳。信访办的人说,我打个电话问问。打完电话,信访办的人说,你直接回去,找你们乡姓雷的副乡长,他是分管信访稳定工作的,怎样处理,我刚才又跟他强调了。于老三说,我不找他了。信访办的人看着于老三,说你是不是还有额外的诉求。于老三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要是回去了,雷乡长还不是把我当皮球给踢出来,从一开始我就没想到要钱,我只要那个司机当面给我道歉。信访办的就问,道歉很重要吗。于老三说是,脸皮比钱重要,良心也比钱重要。信访办的人就说,懂了,那就是说那一千块钱你不要,就要人家道歉。于老三说,哪里是一千块钱,雷乡长说是两百块钱的误工补贴。信访办的人又吃了一惊,说,瞎胡搞,我们主任都跟你们乡的一把手乡长说妥了,乡长把司机还臭骂一顿,然后乡长表态给你一千块钱,作为医药费和误工补贴的。于老三说,那就谢谢你们了,我还是那句话,钱我不要,我只要司机赔礼道歉。信访办的人有些为难,说我再跟你们乡长联系联系。说完,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掏出手机按了一通,又说了半天,就对于老三说,乡长让你回乡里去,他当面跟你谈。于老三说,我不跟乡长谈,再谈还是那样,我只找你们。信访办的人哭笑不得,说你这人真是犟。于老三说,我本来不犟的,那个司机要是一开始跟我赔礼道歉了,我也不会找你们的麻烦,我也晓得你们忙。信访办的人就问,要是那个司机不愿意道歉呢。于老三说,那我就天天来,你们解决不了,我就到省里。信访办的人就说,这样吧,你耐心等等,你们乡长今天在县里办事,等他办完事,让他过来跟你谈。于老三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他坐在信访大厅的椅子上,抓过旁边半截报纸看了起来,不晓得么时候睡着了。他看见门外走进来一个人,那个人走到他的跟前,二话不说,一下子跪在地上,说我错了,我给你道歉。等那人抬起头,于老三见是乡长司机范师傅,就有些感动,赶紧扶起他,说,算了算了,芝麻绿豆大的事,我也不怪你了。还想说什么,就有人喊于老三。于老三睁开眼睛,原来是做了个梦。
于老三揉了揉眼睛,就看见乡长和信访办的人站在旁边,那个范师傅跟在后面。乡长握住于老三的手,说老于啊,真是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我代表乡里给你道歉。于老三听乡长给自己道歉,赶紧说,乡长说哪里的话,你又没得罪我,你这道的什么歉呀。乡长就说,我今天才晓得这事,立马就在电话里把雷乡长狠狠批评了一顿,群众工作怎么能那样做呢,特别是这个小范,作为领导干部的司机,应该处处维护党和政府的形象才对,作风不能粗暴,办事不能马虎,要时时刻刻心里想着群众。乡长回过头去,严厉地对范师傅说,今天我在场,你要当面向老于赔礼道歉,不然我就不饶你。范师傅走到于老三面前,吞吞吐吐说,于师傅,我年轻不懂事,你就当我是晚辈看,我给你赔不是了。于老三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呆呆地看着他。半天,于老三终于反应过来,想说不用不用了,刚一开口,却哭出声来。
乡长说,走,我请你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回乡里去。
于老三说,多谢乡长,饭我不吃了,我还要上街给老婆买点东西呢。
走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于老三一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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