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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连庆是贫困户。这二年一直在消灭贫困,从上到下声势浩大,轰轰烈烈得要打翻身仗。巩河湾村是县上??局包着,局长是个好人,知道这事不好弄,可他在竭力。局里只有十几号人马,这边要人那边要人,十个指头捂不完的窟窿,捂了这个,另一个窟窿就要冒气。他几次来村里看了,就骂没有人的苦。局长叫魏高喜,快退休得了,可遇着这扶贫的事,又推脱不开,只有硬上。魏高喜也是县城东边离巩河湾十几里路的人,一次论起老亲,他家的老老姑还是巩河湾的女,攀扯成了远亲,他更不好在巩河湾村的扶贫事上将就了,和村长任连长再论了论,他的老老姑和村长任连长又是一门的,这亲戚确实有点飘渺,可也是亲戚,二人就多了几分亲热,再不细论了,村长任连长干脆把局长魏高喜叫起了表哥。在村里这么一叫一呼的,村里人还真当他们俩是连葛的亲戚,有的村民说话时就直接说过,你不信了问你亲戚去,似乎多了一份话语的可信度。城里的单位都有帮扶的村,每次开会说扶贫,他知道的,主席台上的领导把牙子咬得要命一样,说是政治任务,谁不重视谁不扑在一线就要把谁拉到河里枪毙似的。魏局长知道这次扶贫的火色,是很硬,是极硬。县里成立了扶贫领导小组和办公室,凡来运动都要成立小组之类,可这次的小组不比一般,还要求各单位给村里要派专门扶贫的干部,住在村里。魏局长前面来了几次,一看村里的情况,没个支床的地方,村长说要不让住在一户家里,可吃是问题,不能吃了人家不给钱吧。魏局长就把包里的杯子掏出来,让村长给倒了煎水,放在桌子上让凉,偷偷说,我们就不住人了,人家来抽查问时你就说住着人,住在你家里。村长是个好说话的,又干了两届村长了,知道这样的事怎么应付,他说,你放心,你们给我村里扶贫,我不能把你们往裤裆里装么,这一点我能不懂。再说你我是亲戚,我能把亲戚日弄了吗?哈哈哈。
村里的贫困户是经过严格筛选的,按条件申请,再召开村民代表大会研究定,再公示让群众提意见,就是让村里那些捣蛋鬼去告,告了再回头研究,公示后平静得如老汉的裤裆,那就对了。这个村里公示后没人告,到报到镇上后,突然出来一个王民喜,跑到镇上把村里骂成孙子,言说都是凑红灭黑,眼睛瞎得胳膊深,看不到他,本来吃低保的没吃上,低保都给了村干部的爷,他的妈七十多了,一个儿子出外打工,媳妇多病,地里能长出金子还是银子,不是贫困户是啥?在镇院子里一骂,镇上把电话先给魏局长打过去,魏局长给村长打过去,两人一商量,把王民喜纳入贫困户。骂还是有作用的,王民喜纳入了,就有几个人效仿,去镇上也闹了一回,镇上派了一个干部来,要重新识别。那干部来竟说那天王民喜去闹时镇政府保安嫌他声大,不要骂那些丑话,王民喜就把人家保安拉在一起骂,说人家保安是拿工资不替民做主,不可怜好人,偏向当官的,要打保安,保安一时怒起,二人差点在院里闹出血案。村长说,那就是一个怪怂。23户52人再加上王民喜一户,是24户56人。
一个周三下午的时候,魏局长带人用车拉来了制作的扶贫责任展板,村长叫人帮忙卸车,会计恰在村委会里出来帮忙卸了,说,这么多啊。看着红红绿绿的,上面是谁家的基本情况还有帮扶干部的职务电话等。魏局长说,一户一块,先卸到村委会,随后帮扶的干部去各家的时候把展板带去挂在门口墙上,要求要在显眼处。会计说,要求这么多的?魏局长说,还有哩,多得不知咋办好。这一下那一下的,好像帮扶就是敬爷哩。会计笑。
今天把这个展板拿来就是办了一件事情,魏局长说这事急不得,一天来办一件事就是高效率。他是快退的人了,为这事是硬撑的,副局长是个蔫性子,年龄也偏大,安排来村里总有不妥,每次魏局长来后面就跟着一个年轻男娃,那是他培养的办公室主任,虽办公室主任没级别,好歹也是个职务,出门说起来有名分,这个娃也高兴。原来的办公室主任有病常年在家,让这个娃负责,待原来办公室主任退了这个娃就自然上来了。这个娃有眼色,跟前跟后,不多语一言,看局长眼色行事,深得局长满意。身后有这么个办公室主任跟着,若过去老爷身后服伺的吏,实在也是一个局长的脸面。这个娃也是有背景的,其叔父是县上的副县长,有这个关系在,魏局长在县上有点小麻烦,那个副县长有侄子的一面终是这个局的照应。县小,可事情的理要直,理直了凡事就顺道,不会逆反。这个娃也是体面胚子,白净得有点豆芽菜的样子,说话得体,又是高学历,在魏局长看来这个局终会是这个娃的,只是现在他还肩嫩。这个娃到了巩河湾村来了几次,他一亮相,就惹了村里人的眼睛,尤其村里的年轻女人,多数是男人打工去了,只剩下女人和娃和老人,这些女人常年看到的男人是村里上年纪的弓腰咳咔的老汉,这个娃在村里一走一动,她们的眼睛射光突亮,抱着娃虽不会去撵着看,可眼睛是享福的一般,待那娃过去,几个女人就抱了娃聚一堆说话,眼睛还要追着那个白净娃左右轮着寻影子。有了娃的女人是没有羞丑的,啥话也能出口,尤其常在一起的有娃女人,论起男人来,把话的骨髓也能榨出来。她们就说那个娃长得就像天上给人间制作的样板娃,这样的男娃放到她们女人的床上,女人还不知如何用了。一个女人的理论是,不要看这样的男人长得若仙子,可不中用,是看相,男人要瘦要丑了才像狼,反正睡觉是眼闭着的,要温柔文雅的男人有啥用,女人图个被搞舒服,男人成兔子了我就把男人捏死了。
魏局长今天的事就是这些展板,送到村里就是完成了。这时他掏出包里的杯子,坐在村委会里好好喝起来。他的茶叶不错,是人送的好茶叶,根根立起来,从玻璃杯子外面能看的清。虽局长是个小局长,局也是小局,权力不比财政局卫生局交通局之类的,可常年喝人送的茶叶还是有余的。他这个局长也干了十几年了,前面在科技局当副局长,到了这个局提了正的,算是县委书记网开一面,看他头上毛不多也是辛苦的结果,说实话,在科技局时他出了力,还是被局长踢出来了,原因是局长提了一个女副局长,局长退了后女副局长顶了。他不能给人说局长睡了女副局长,可就是睡了,还睡了几年。他是第一副局长,不踢出他事情便不成,他理解了局长的苦心经营。魏高喜局长在县上那片潭水里威信真的不错,原因是他长得像佛爷,且头上毛日渐稀少,已经不用理发焗油了,单等那几根实在无心在头上留守后,他大约该退休了。像这样一个局长全县的干部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好,更觉得他不会贪不会占不会怀阴险怀鬼胎,他从长相上博得了大家的善意和好评。突出的一点是鼻子大了,又是酒糟鼻,红彤彤着丹一片,是脸上极佳的风水物,魏高喜倘没了那个奇大丹红的鼻子,魏高喜实在乏善可陈,单凭佛爷相恐怕大家心里的好感会减去大半。魏局长曾让一个算命先生拉住看相,单那个鼻子就说了半个小时的吉语,让他保护好鼻子,千万不能被伤了,破了风水,于是魏局长若偶尔有个鼻齉或流鼻涕什么的,他马虎不得,放下手头的大小事体,医院看鼻子,把鼻子看得比先人的坟地还重。
任连庆是贫困户,他的三弟也是贫困户。他弟兄三个,一个姐姐,姐姐嫁给了远处,老二不是贫困户。老二两口子在镇上的集上卖凉皮,早上四点起来就搭火冒气地摊凉皮,到早上九点左右好了就把凉皮车子备好,男人在前头蹬三轮车,后面放着凉皮摊子,一直蹬到镇上,二人下车在镇上卖一天,天昏黑时才回来,把娃寄放在女人娘家,好的是女人娘家在村里的另一个组,只几里路,晚上老二的丈母娘把娃牵回来交给他们,第二天早上又是这样循环。几年了,老二挣了一些钱,这是任连庆也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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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连庆弟兄三个,老二连治,老三连华。老二连治脑子有点问题,什么问题也说不清,父母过世后也没人领他看病,他的病就成了谜。有人说是羊羔疯,有人说是神经病,也没见他发过啥病,就是木讷寡言,歪脖子走路,不看天上看脚下,也不骂人不打人。弟兄三个分开过后,他住在老人留下的旧房里,至今单身,胡子和头发长得实在像梢子柴了,村里看不过眼的大嫂或大婶就叮咛他去理发去剃胡子,他也听话,谁随便给他几块钱他就去镇上理发馆子里去理了,剩下的几毛几分他拿回来送人家去,人家若不接,他就私囊了去,这样攒几回也能攒出一顿饭的。任连庆祖父曾煊赫一世,那地主做得顺风顺水,吃香喝辣的,也曾和本地几任县老爷有交情,常被邀去啜茗,被传为佳话。他家里养有马,出门就是骑马代步,他更懂规矩,见了村里人看着便脱帽致礼,每出行都是牵马出了村去才翻身上马,离村愈远他愈快马加鞭,马奔似箭他身边冷风嗖嗖,那个威风四边村子的人谁不赞叹。到了他父辈世事变了,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里,他们是镇压的对象,该没收的房产没收了,家败得如雨塌墙。他父辈是弟兄四个,都没少受群众大会批判,受不了辱,死了两个,任连庆父亲算是柔韧的,他没死,却被把腿打残了,走路瘸着摇摆,到六十多岁上日子实在过得没了稀稠,就跳机井去死,第一次没死了被人救起,他第二次又去跳,就真死了。捞出来埋到坡里。任连庆的那个余下的叔父活到九十多岁,他是识字读书的,也被大会小会没少批判,可他那时真没有生出不活的想法,总想活过那个乱哄哄的时代,他真扛过来了,愈到晚年愈有风致,银须飘荡,坐在他家门首尽显自在逍遥,把旱烟锅子放在面前的石凳上,看从村里拿来的报纸学习政策,他知道高处的风向。院里风来他的银须就在颊下抖索着动。到运动刚一结束,他就死了,死的很体面,举村蒿素,因为他年纪大,辈分又高,谁在面前都是娃。由于任连庆他们家顶着地主帽子,后代娶媳妇却成了大难事,任连庆父亲就娶了邻村一家成分是富农的女子,女子脑子有点问题,于是生得的任连庆弟兄几个,虽任连庆脑子不错,老三还是精明的,老二就是把母亲脑子的问题遗传来了。这老二也拾破烂货,曾在离县城不远处的地方拾破烂,竟拾得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女人,领回来二人过起来。两个人脑子都有问题的日子咋说也是有问题的日子。女人竹竿般细挑,不大爱洗脸,会不会做饭谁也没有进去过他屋子。为了过日子,二人反是极佳的拾破烂搭档,早上一起出门,各人身上背个蛇皮袋子,出双入对的让人看了觉得是恩爱,晚间回来袋子里有时是满的有时候是瘪的,拾得的破烂就堆积在屋里院里,多了去卖。这样的屋里院里其实是破烂的屋子,他们二人像是破烂的客人。几次堆积的破烂竟着火了,烧成了灰,二人也不捶胸顿足的呼,没事一般。任连庆曾给他们说,让积攒多了赶紧去卖,二人不语,正吃饭着,把头伸到碗里不语,媳妇鼻尖上都挂着饭。常年屋里院里堆积的破烂货使屋里院里的味儿闻不得,在春夏时,苍蝇挽在一起把屋里院里搞得热闹而臭气熏天。邻居是没有办法的,骂也无用,给村长组长说,村长组长又有什么办法,曾替他收拾了一回,过去几天,屋里院里又成了垃圾堆。从他门前过时都捂鼻。老二家里养过一只近十年的公鸡,公鸡快成鸵鸟了,看家门比狗还尽职,来人只要被它看到,就飞起来朝额头上下喙,几次组长去老二家里说事情,被公鸡吓退回来,再不去他家了。那公鸡也是仗着自己的宏伟,把村里的公鸡们都降服了,母鸡全是它的,可它老了,上一个母鸡背也困难。到后来老二的公鸡被村里过去一辆三轮碾死了后,老二哭鼻子泪流的,他舍不得吃鸡肉,把公鸡埋了,这让邻居们又骂了一回老二,说是愚人。
包贫困户任连庆的是局长魏高喜,包老二任连治的是局里的女孩王乐乐。人人都包有贫困户,这是县上扶贫攻坚办要求的,科级以上干部每人要包几户的。像这样的小局实在为难,一对一是对不过来的,于是就一人包几户,正副局长多包。三个临时聘用的人也都包了户。魏高喜这个局算是县上的中等局,有的更袖珍的局仅有三四人的,却包的村倘是个大村,贫困户有近百户的,也只能一人包多户了,把临时人员也加上用,谁有苦楚也只得如此,在这个时候谁和扶贫攻坚办讲理那是不长眼的碰石头,和政治开玩笑,是想把局长扔了。在这个时候,县上领导眼红了,大约市上省上领导眼睛也红了,拍桌子骂娘算是轻的,谁在这个时候再不长眼,那是采取组织措施的,只能是官丢的没影了。县上三番五次的下通报,已经处理了办事处、镇一级的几个人,县上机关里也处理了一个科员,嫌他们不尽责,对扶贫攻坚认识不足,吓唬了一大片。整个县上差不多疯了,从市上省上开了扶贫攻坚会回来,连夜开,怕把会议精神放冷了不好下咽似的,层层传达下去,层层牙子咬得咯巴巴响,都怕把责任落在自己身上。给全县扶贫攻坚包村干部由扶贫攻坚办统一买了工作手提包,包上印着“扶贫路上一个群众都不能落下”,要求到村里去时都提着。为了提不提包,扶贫攻坚办还检查了一次,又通报了几个,这是轻的。
局里副局长焦仁杰包了四户。赵光辉也是三户。到打表分配帮扶户时,白脸娃已经成了办公室主任。白脸主任兼联络员包了三户。魏高喜局长也是四户。王乐乐包了三户。寇佳馨因孩子要吃奶包了两户。镇上驻巩河湾村的干部是林颖女,镇上包村领导是齐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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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属于渭北高原,不缺的是深厚万丈的黄土。黄河离这里远,沟岔里的细水没见过大流,小得见不得世面,可也是极清的,都朝渭河里奔,渭河就最后归入黄河里。缺水是自然的,都是靠天吃饭,原来从一个水库修过来的支渠也多年不维修,断的断烂的烂,只给离水库近点的几个地方能用,像巩河湾这里的大片地方早看不到渠了。前年就是旱年,把庄稼旱死得没余下多少,有人就叫喊着说水渠的事。这里咋说也是好地方,几个村几个地方都是以原为界的,原多是椭圆的,有的就长条作一条鱼样,原上住着人,居稠成村。原与原间是尘土细路,要绕原就盘成面条状,绕上来又沉下去,又绕又沉,就见村见人了。架桥是不可能的,沟岔极多,哪有那么多钱给这黄土坡里过奢侈日子。缺雨水,土路过了三轮或摩托或从镇上县上城里来了汽车过去,带上一股浓尘,走路的人得赶紧朝边上移,不能被扬起的尘土把自己埋了。即使这样长着眼走路回去了也是满脸满身的土,扑打了再去洗脸,脸大的能落半盆子泥水。
巩河湾村原来大部分村民在西边沟里住窑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稍稍有了钱,就都陆续盖了瓦房或水泥平房从沟里搬上来,别了沟渠窑洞,家里多很敞亮。沟里的窑洞只放一点不用的弃物成了家里的仓库。现在还能看到一排一溜的窑洞口,门虽旧得没了样子,可能看出来那时住的情景,一户几口窑,大户的用砖石箍了,把窑里弄得很阳火,壁上贴了年画,把炕面用瓷片贴了,炕上叠放着花被子,近日子给娃结了婚的,窗上门上还能见到剪贴的红双喜和吉祥图案。日子差的,窑里就黑乌,也不大收拾,把大瓮立在窑深处,靠瓮的是宽案板,临窑口是大炕。大炕的尺寸都一致,几乎成方的,横竖睡人都行。家家窑里的案板上柜子上都有几样深色瓷器,盛米面油盐,又不怕老鼠,还不怕潮了。柜子是放在窑口亮处,柜子上必要列一排三代祖宗的相片,是尊宗,然最突出的却是这个家里少一代的孙子孙女,不装在框子里,却要放成极大的彩色相,用红细线悬在墙上。家里最爱看的其实是晚辈。这样的窑洞过了一代又一代,说不清是多少年,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上开始搬移,现在在沟里窑洞里住的仅几户老人了,沟里也死寂起来,那几户老人的儿女都在上面原上住成一片村子。有的老人说窑洞里好,冬暖夏凉,有的老人也这么说,可其实是和儿子媳妇住不到一起,独居开来,彼此不看不生气。
沟底里的地没有大片的,多是拾得的地。这一片窑洞里有一个七十年代从陕南山里逃荒出来的老头董千财,一直四十年没有户口,他在这里拾了几片地又挖了窑洞成了这里的人。去年他的户口被局里的宋贵铭跑着解决了,真正成了这个村的一员,他就被批为了五保户,快七十岁的董千财眼泪哗哗的要请宋贵铭在村口饭馆里吃一顿油泼面,宋贵铭没有应,说是不必客气,据人猜,宋贵铭和董千财老汉是陕南老乡,可怜老汉才下了功夫给老汉跑的。不管怎么说,老汉的户口成了,五保后每年给五千五百块钱,老汉的生活有了保障。户口本在今年初上又被一个骗子骗走,还骗了卡上六百多块钱,这让宋贵铭又费了一回事,拉着老汉去派出所补办了户口,交代老汉以后凡事都要给他汇报,切勿再上当受骗。老汉又是一回眼泪哗哗。今年秋季老汉在沟底拾得的地里种的苞谷豆角茄子,长得排场,要给宋贵铭送嫩苞谷棒子和豆角茄子,宋贵铭不接不合适,接了又怕别人说他占便宜,就一次偷偷接受了老汉的一袋子东西放在车里拿回去了。董千财一个人住,他的窑洞没有女人收拾,又常年没有电,用煤油灯,窑洞被薰成了黑窟窿,为了驱赶一人的寂寞,他养了一堆狗和猫,他是司令,他抬脚动步后头都跟着一堆狗猫,别人说他热闹,他嘿嘿嘿笑。村里人叫他狗司令。狗多了猫多了,不小心这些小东西就会在他窑洞里下一窝狗娃猫娃,它们的数量不停在涨,有来人要的,也有掏几个钱买的,董千财都乐意。谁若经过董千财窑洞前,狗们就一起吼,把这个沟搞得似乎是狗的沟。董千财的地就在沟最底的两边,董千财反而浇起来方便,把一个长柄铝勺绑在树棍上舀了浇,他年年的庄稼反而比别家的好。豆角长过一尺,茄子大得像黑碗。他进地狗猫进地,他回去狗猫回去,在还没搬迁走的沟里住人时,唯董千财家里没有老鼠。一把铁锁没有用,他的黑窑洞没人进去偷,也没什么可以偷的。多年不洗的被褥已经差不多和在油锅里煮过一样了,唯炕沿上那宽一拃的木条被他坐溜得明光明光,在他晚间端煤油灯在窑里走动时那明光足可耀目。他窑洞口被平了一块场子,场边他种葱韭菜和辣子等,随手就能摘来用,早上他就把尿壶提着走几步浇了葱韭菜,那东西都是喜尿的,葱长得要比磨棍粗了,韭菜远看像是葱。
那次宋贵铭给补办户口本时,是宋贵铭早上刚到办公室就接到董千财让人给他打的电话,说户口本被一个骗子骗了,那人说给他办贫困补贴,把他户口本要了,要他坐在摩托后面上拉到建行门口,他给取了六百元的手续费,人家又把他送到窑洞口就走了,说好三天后给他办好了把户口本送来,可过了一周还没来,他急了才找宋贵铭。宋贵铭知道户口本和老汉的命差不多,几十年没有,终于有了又被骗走了,肯定觉得啥都完了,他就给局长说了,说带董千财去补办,局长嘴里说,这个老汉啊。和宋贵铭一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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