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抽烟的人可以被称作烟民,而喝酒的人却不能享受这同样的待遇,被称作“酒民”,反而多被称为“酒鬼”,只是没想到还真有好事者相应地生产了“酒鬼酒”,不公平的是,怎么就没人生产“烟鬼烟”呢?看来,烟鬼只能指过去的鸦片成瘾者——搭上国家专卖的身份就是不一般。
尽管现在天天嘴上喊着禁烟,烟盒上也用不起眼的小字印着“尽早戒烟”,但却总是江山代有烟民出,虽然公众场合堂而皇之地挂着“禁止吸烟”的牌子,但喜欢吞云吐雾者总是习惯于无视那些提醒的文字,做个烟民的门槛实在太低,而且可以随时随地。
但“酒民”就不行了,你什么时候看到过路人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酒,就这样随意地站在路边如同喝饮料般牛饮起来呢?显然,喝酒的条件就要高大上多了,至少得配上一碟严桥老奶奶花生米吧,另外起码两人对酌才有意思,一个人喝酒那叫喝闷酒,难听点叫灌马尿。喝酒还要有起码的氛围,哪怕是在路边,哪怕是一张用砖垫着桌脚的折叠桌、一张四脚吱呀作响的小板凳。
记得村中一个叔辈,当年因为老实与木讷,总是找不着对象,约莫是一个大年初二的下午,当慵懒的阳光通过腐朽残缺的木门,投射进他低矮的土屋时,只见他一个人独坐在冷清的桌边,并没有一个亲戚登门,只有冷酒与中午剩的冷菜,也或许他就是从中午一直喝到此刻。他的眼睛红红的,冲着围在门口的小孩或笑或怒,并扶着桌子,作势要起来驱赶,于是围观的小伙伴四散逃开,嘴中都喊着:
“他发酒疯了,他想老婆想疯了……”
可能是遗传的因素,我自年少时也会喝酒。那时的无为,我们喝的最多的就是产自邻县运漕酒厂的酒。我清楚地记得包装简单的酒的标签上,原料标注并不是大米,而是写着“高粱”二字,不知道是不是高粱相对大米要便宜很多。酒的度数一般是四十来度,具体多少我已经忘记。那时运漕酒厂的酒在全省都很有名,连芜湖的公交车上都能见到酒厂的广告。记得一次我到运漕看过眼病,想到酒厂门市打点酒带给父亲尝尝,一个在酒厂工作的同学“卖弄”地说:
“我给你直接从厂里酒缸里打吧,酒缸里的酒比门市的要好,什么原因,你懂的。”
果不其然,当同学把塑料酒壶递给我时,我发觉酒竟然还是温温的,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又让我的心骤然变冷:
“你是不是和她有约呀,刚才我在街上看到她了,还和她打了招呼呢,她说从这里到巢湖上学比从无为走更近。我跟她说你也来运漕了,她只是笑笑,并没有表示。”
“难怪。”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似乎明白了什么。
“谁让你没考上中专呢?算了,再努力,回家少喝点,喝醉了,你就是伤心加伤身了。”
站在西河的渡船上,我已闻不到来时还能闻到的从酒厂散发出来的浓烈的酒糟香味,望着远处的如鳞波光,取下装在贴身衣袋里的那支钢笔,慢慢蹲下身来,不顾旁人的诧异,将笔轻轻地顺着船帮滑进了一去不复返的水里。
人们都说烟酒不分家,我一直记得当初我也曾差点成了一个烟民:刚到厦门时,欲寻工白领两月失败,烦闷的我摸出口袋中向同学朱福全借来的仅剩的五元钱,神差鬼使地买来了一包已不记得烟名的香烟,蹲在无人的楼顶,木然地望着城市的繁华和如鲫的人群,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拙笨地猛吸,一根接着一根,舌觉也由开始的辛辣变得麻木,最后在恍惚中竟然感觉有点惊人的“甜”时,接到了让我去合资工厂当操作工人的电话。
我想那种“甜”可能就是其他烟民嘴中所谓的“瘾”吧,好在我及时悬崖勒马了;我以前一直也不明白同类的“酒瘾”究竟是什么东西,虽然我喝酒的次数要比抽烟次数多,但却没有那种馋酒的感觉,反而是难受一直在缠绕在心头。
记得第一次醉酒时,是刚刚初中毕业的一个惨淡夏日,我们几个同学聚在一起,奇怪的是我们表面都没有太多的失意中考的悲伤,或许就是为了喝酒而喝酒。当我把第一杯酒倒进空空的肚里时,嘴里的苦与辣不禁让我颤抖了一下,望着习惯性皱着眉头的我,方必钊说:
“没关系,多喝几杯就好了,别想那么多,人活得那么累干什么,考上的人也有烦恼,没考上的人不等于永远沉沦。今朝有酒有朝醉,你没考上,你在家哭,他们不但不会同情你,反会耻笑你,所以我们要开开心心地过,不让他们有趾高气扬的机会。来,再喝!”
就这样,酒由慢慢地由一小口一小口变成了一杯接着一杯,麻木的舌头已感觉不到辛辣与苦涩,一仰脖就一饮而尽,似乎喝进去的是东山再起的雄心,排出来的是成功者无情的奚落。
毕竟我不是久经酒场,有几次我还是喝多了。酒后的我如同踩在棉花上,我赶紧收住已经多出来的话语,我知道我不过是用酒精在麻醉自己,以换得一时的自欺,醉酒时可以豪气干云,可是酒醒后,仍得面临人世间的名与利。唉,人为什么总是在喝酒时,才不设防,才肯多说,才肯真说呢,酒,有时也是个好东西,只是激情过后,一如过去。除了麻木,除了痛苦的发泄,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下难闻的一地狼籍,给他人带来了麻烦,给自己带来更加的沉寂。
好在,我还算是个比较自控的人,慢慢学会把这种语言的沉寂化作默默的努力。如今面对“古井”,我终于能做到心如古井;而当面对安徽另一名酒“口子窖”时,我则会会心一笑:
记得我带着改变我命运的爱人第一次回乡,晚餐时,看着同样爱酒的父亲和哥哥久违畅快地一杯杯地喝着哥哥带回的“口子窖”时,由于爱人听不懂嫂子的无为方言,疑惑地问嫂子:
“嫂子,这酒真的叫狗子叫吗?”
自然这个问话引得屋内的人们哄堂大笑起来,就连还在桌下热汤的母亲都第一次捂着嘴直起腰来,而聚在屋内看热闹的其他邻居也不例外。温暖的冬夜,这放肆的笑声穿过了屋瓦,透过了窗户,回响在整个安静的村庄,真的引来了几声落寞的狗子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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