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馄饨

卖馄饨

文

程应生

从前，皖南之池阳，街头可见挑担卖馄饨的，尤其是晚上。担子两头，是用木板制成的两个长方形小柜，桐油油得黄爽爽的。

柜顶一层，四周还有个小木护栏，以便盛放碗碟装的饺子皮和肉馅，柜下有两扇小木门，能开合，放碗瓢汤匙、胡椒葱花。

另一只柜子，实际是个框架，内放一只小缸罩，用来烧柴火；罩上挡一块圆形空心板，上面放小铁顶罐，烧水下馄饨。

扁担朝前这一头，悬挂着镶铁皮的四方玻璃罩煤油灯。

卖馄饨人，挑着这担子，走街串巷，手里拿着小铜铃铛，一边摇晃得叮当作响，一边高声吆喝：“哎一一卖馄饨咧！”空旷的街巷里，立刻响起回音：“哎一一卖馄饨咧！”

这时，有的人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探出一个身影来，说：“老肖，下碗馄饨！”

于是老肖走到这家跟前，歇下担子，从柜子里拿出高碗笃兰花瓷碗，把缸罩风门打开，柴火着了，水在铁罐内滋滋响，又托出盘子，将事先包好的馄饨抓两撮，放到铁罐已烧开的水里，在碗里放上盐、胡椒、猪油、酱油，少顷，用瓢舀起煮熟了的馄饨，再洒上葱花，端给人家，碗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顶罐内白色热气一圈圈升腾起来，熏糊了扁担头上四方玻璃灯罩，使周围夜色扑朔迷离。

老肖蹲在门口等，从怀里掏出烟袋，抽上两口黄烟，候人家吃完了，递碗过来，收上一角五分钱，离开，到别处弄堂转悠，卖馄饨。

卖馄饨的老肖，五十多岁了，身体倒也结实，相貌一般，脸上有个红酒糟鼻，头上长着那种猪鬃式的短发，有些白了。

他家住在镇子东边牌坊街背后“汪山公”小山那边，是个草房子，屋基很高，也很宽敞。

老肖光靠夜晚卖馄饨，是不够家里开销的，白天做些杂活，贴补家用。空闲了，把柴禾劈成一小块一小块，码在馄饨柜下面，以便晚上出去卖馄饨烧用。

那时街上，到了夜间，买馄饨吃的人不多，虽然很便宜，一毛五分钱一碗，可人们舍不得，因为挣钱难。一般都是买给老年人、小孩吃，还有就是“不好过”的人。

所谓“不好过”，是池阳镇一句土话，是指伤风感冒、头痛脑热、或咳嗽打涕，多半出现这种情况，那“不好过”的人，拿出一条手帕，折叠成一长条状，把额头扎起来，听到老肖进巷叫卖馄饨，就沙着嗓子喊：“给我也下碗馄饨吧，白天没吃下去饭。”

有一回，老肖挑着馄饨担，转悠到郭西街菜市场那边一处弄堂，遇到一个“不好过”的女人，她约莫四十岁左右，生的也好看，苗条的身子倚在门框上，额上扎了一条素花手帕，显出点病态美，伸出细长的手，向老肖招招，扯着脆嗓子喊：“老肖，你过来，给我下碗馄饨，多放点胡椒、葱花啊。”

老肖立即挑担过去，按照女人要求下馄饨。女人靠在门框内吃完馄饨，把碗递送到老肖手上，赶忙从衣袖里掏钱，可手在袖筒里抠了半天才拿出一毛钱，她红着脸对老肖说：“大哥，不凑巧，还少五分钱，你明天这个时候还过来，我还下你的馄饨吃，到时给二毛钱给你。这些天人不好过，也没出去做事，你放心，不会少你馄饨钱的，我家就住在这里，跑不掉的。”

老肖看这女人病怏怏的，随口就说：“涸事，那，我明天还来给你下馄饨，多放点胡椒，你嘴涸味，病得不轻啊。”

从那以后，镇子别的街巷，到了夜晚，就看不到老肖卖馄饨的身影了。

一连好几个月，都是这样。街上人就奇怪了：“这老肖上哪里去了？现在想买碗他的馄饨，就汤泡锅巴、炒米吃，难啰！”

随后，闲话就出来了，说老肖和郭西街那边一个弄堂里寡妇相好上了。有些事说的神龙活现，有鼻子有眼的。

可老肖家里人却安稳寂静的，对此闲言碎语不屑一顾。原来，老肖早把自己在郭西街那边弄堂里遇到寡妇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婆。

他说：“那个女人着实可怜，一人独居，上无老，下无小，手无四两缚鸡之力，全靠帮人家洗几件衣服，挣来几块钱度日子，因为长期到南门外河里洗衣着了凉，一次在水里摆衣，无力跌入河边，靠人拉起，受了惊吓，使病情加重，又无钱治病，硬抵着，想这样撑着会渐渐好起来的，哪知病情越来越重。我眦她可怜，就每晚下碗馄饨给她吃，帮她做些她做不动的事，这样，她左邻右舍的闲话就出来了，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干脆你把她接到我家里来，我认她做个干妹子，等她调养好了身体，再送她回家去。免得你老往郭西街那边跑，其他几条街都不去了，引起人家闲话来。”妻子决定倒干脆。

老肖见老婆如此通情达理，比自己还同情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结巴着说：“这、这、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又不是接家来给你做小，是我认个干妹子！”

从此池阳镇，到了夜晚，七街两村的巷子里，又响起老肖摇铜铃铛的声音，又飘起人们熟悉的那种胡椒、葱花味馄饨香气，又传来那道地的皖南池阳镇口音：“哎，卖馄饨呢！”

扁担头上，那盏悬挂煤油灯的玻璃罩，似乎比原来擦得亮多了！

作者简介：

程应生，池州市作协会员、贵池区作协会员。先后在《散文诗世界》《散文百家》《青年文学家》《安庆晚报》《池州日报》等报刊和同步悦读、文学鉴赏与写作、分水岭、孔雀文化等文学微刊上发表百余篇散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