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专治酒糟鼻的外公去了

导语

亲爱的菜园朋友们,晚上好!不知你的生命里,可曾有过这么一个人,这个人让你既惧且怕,又爱又恨?在我的生命里,是有过这么一个人的,他就是我的外公。

如果你也有,那么今晚,请让我们一起,借助这篇文章,为那个我们曾经又爱又怕的亲人,捎去一份晚到的祝福和敬意。

马布婷

外公其人

外公大名叫孟万寅,民国七年生人,排行第三,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故甚得恩宠。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了,中等个儿,秃头长脸,鼻梁高耸,鼻头颇大,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而威,像是跟全世界有仇,怨气从每一个毛孔发散出来,方圆百里,似乎都笼罩着他心头的乌云。

年轻的时候,他长得其实还是蛮帅的,从舅舅家墙上的老照片中,可以略窥一二:四六分浓密的发,洁净精神的脸,一身戎装平添几分帅气。

看着照片,捡拾记忆中关于他的点点滴滴,不禁惶惑,他后来满腔的怨气和暗藏心间深深的落寞,到底是受了生活经常性的欺压,还是命运不怀好意的刁难?抑或桀骜不驯的个性使然?

青年外公

外公祖上家境殷实,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得宠的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一切有钱有闲的公子哥习气却样样俱全,吹啦弹唱,金石篆刻,书画艺术样样精通。就像有亲戚慨叹,他这样一个人,本不是种田的料。

二十多岁的时候,他被国民党抓去服兵役,舅舅家墙上他那张唯一的戎装照,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拍的。他在家安享尊荣惯了,不知那几年在外边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欺压,不过,这段当兵的历史,他后来很少提。

外公青年时期还有一个壮举,至今仍被亲友们津津乐道,解放前,他曾冒险救了一位负伤的中共地下党,把他偷偷藏在家里,好生看护了大半年,后来,地下党伤养好了,让外公和他一起走,外公说,家里还有十几亩地,老婆孩子一大堆,走不开呀,地下党最后介绍外公入了党,并写信推荐他当了本乡镇会计。

那个地下党,解放后,一直做到某省省长,省委书记,听说后来,还来过几封信,不过,外公像是把这件事从记忆里彻底删除了

因为地下党的余荫,外公那些年甚是志得意满,日子过的顺风顺雨。

后排右一为外公

中年外公

妈妈从前常说,外公这个人心地良善,心眼太实,处世不够圆滑,遇事不会变通,完备了一个善良老实人的种种缺陷。

大概是当会计的时候,得罪了什么人,后来遭人栽赃陷害,说他做假账,贪污公款,不仅以莫须有的罪名被解职,并且还开除了党籍。

看着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证据,还有忽然翻脸的一帮旧相识,我不知道耿直的外公,那一刻心头是怎样的委屈和惊惧?就像一个无辜被打的婴儿,睁着水晶般纯洁的眼睛,看着暴怒的大人手足无措吧。

四十多岁的外公那双拨拉惯算盘的手,重新握住了锄头和锨把,那双见惯了数据和钞票的眼睛,重新开始打量地里的小麦,玉米和棉花。

不久,祸不单行,因为从高处下跌,那些,原先谄媚逢迎的,羡慕嫉妒的,开始将心底压抑的仇恨全部释放,像是打开了人性的潘多拉魔盒,连平日以厚道著称的村人也会时不时找他寻开心。

尤其文革爆发,殃及农村的那些年,农业社里最重最脏的活,派给他,家家该有的米面油基本福利,省略他。

大概是被欺负怕了,那些委屈,他没胆量在外释放,只好回到家,一股脑儿发泄给最亲的家人,所以,渐渐大家都说,外公喜怒无常,脾气暴戾,都不喜欢他。

老年外公

儿女们渐渐长大,生活也日渐好转,五六十岁的外公不知从谁那得了一本宝贝医书,无师自通学了中医,跟别人不一样的是,他不关心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治疗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病,比如尿床,鹅掌风,去黑痣,白癜风,酒糟鼻等。

尤其治疗酒糟鼻,很是有一套,尤其,他药到病除根治了崇文南丈村几个酒糟鼻,声名大噪。他去世后的几个月后,家里还收到了一封临潼患者的感谢信。

他有一个小小的黑房子,门总是关着的,偶尔趁他不在,我们几个小孩互相怂恿着,磨蹭到门口,猛地一下推开,一阵浓郁的中药味扑鼻而来,捏着鼻子四下里惊奇地打量,只见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罐子里有晒干了的蛇皮,干瘪了的癞蛤蟆,黑乎乎的西瓜虫,还有一些不知何物的瓶瓶罐罐……

外公是个标准的江湖郎中,他没有专门的诊所,带着一副老花镜,一顶草帽,骑一辆28自行车,前梁上挂搭着外婆缝的帆布口袋,里面装着笔墨纸砚,药方药引,还有一台缠满了胶布的破收音机,四里八乡地跑。

他写的一手好字,开药方从来都是飘逸工整的毛笔字,竖着写出来,极具美感。

外公与我

有一年暑假,父母带弟弟去北京旅游,留外公和我看门,他决定利用假期,好好打造出一个淑女,首先教我写毛笔字,写了好多字贴,让我临摹,每天习一大张,我趁他不注意,总是拓上去乱描,写好了,拿给他看,他总是瞪着眼叹口气,数落一番,在比较像样的字上画一个圈,再在末尾写个分数,总是三四十分的时候多,有一回超常发挥,竟得了85分,我看他嘴角动了一下,笑了下,我却裂开嘴巴高兴了好多天。

然后,教我下地干活,大概他觉得,一个农村淑女的基本修养是握得锄头,扛得麻包,在我一口气斩杀了几十个玉米苗后,他先痛斥了我罪状,宣判了我在这门技术上的不可救药,然后毅然决定放弃,把我流放到果园里割韭菜。

那片村里分给我家的韭菜地,就像我长了一头的笨头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外公和我把韭菜一捆捆扎好,拉着架子车沿村叫卖,没有秤,一毛钱一捆,说好所卖的钱三七开,他七我三。

那车韭菜共卖了三块六毛钱,售罄后,他骑自行车带我去泾河镇上吃西瓜,西瓜摊后边放了半拉白瓤生瓜,外公和摊贩讲价,两毛钱给我买来吃了,走到镇上卖烟叶的那里,外公说我西瓜都吃了,我的钱可不可以先借给他,他没烟抽了。

我答应了,他喜滋滋地拍了拍我的头,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似得,兴冲冲地卖烟叶去了。

他很悔当年让品学兼优的妈妈辍学务农,这份遗憾,他想要在我身上弥补,他在世时,总嫌我不好好学习,乱看闲书,我蹲在墙角看一本闲书,他走过来问,我撒谎说是语文书,他抢过去一看封皮,一下把书扔到院里去了,然后是为期一夜的咒骂,情形与《大话西游》里的唐僧相类似。

他骂人的方式很特别也很享受,先沏好一壶茶,打开电视,跷好二郎腿,然后开骂,我躺在床上,用枕巾塞住耳朵,他还是不住嘴地骂,骂累了,喝一口茶润润喉,再接着骂,在外公抑扬顿挫的骂声催眠中,我昏昏睡去,梦见我长了一双翅膀在天上飞,而他,佝偻了腰,在崇山峻岭间艰难攀爬……

我至今还记得他提到我时咬牙切齿的样子,那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的名字:"婷婷子"……

这三个字,就像三颗子弹,总是不偏不倚,打中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外公之死

外公死于年的九月份,死因不明,卒年73岁。

新学期刚开学,放学回家,妈妈突然红着眼宣布了他的死讯。

好半天,大脑里一片茫然,也许,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来说,生离死别是不会感到太疼痛的。

那是什么时候,我开始为他的离去感到万分疼痛呢?

大概是有那么一天,当我历经人世沧桑,心中凄苦,跟他当年一样,睁着无辜雪亮的眼睛,遭受不公和非议,像一个受伤的小兽,风雨中蜷缩着身子,在自己的壳里瑟瑟发抖,却又无法排解的时候吧。

我不知道人死后,有没有灵魂感应,但因为外公,我希望有,我希望这篇文章可以被天堂里的他看到,我希望他能原谅我曾经的顽劣和不懂事,冥冥之中,也可以感受到我对他的爱和不舍。

外公,清明时节,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唯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喜乐安详!

马布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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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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